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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分節氣餐桌
2016/09/12 18:35:42瀏覽230|回應0|推薦5
秋分節氣餐桌
文/韓良露
(圖/楊阿步繪)

秋天這個字,一看就見到了原野上的禾穀火紅了,秋天的大地形狀,就是禾穀成熟了,所謂的秋收,最重要的收成就是禾狀的百穀。

雖然說的是百穀,恐怕早已無人能說出原始的百穀為何,從神農氏創立了農業以後,「因天地,相天宜,教民藝五穀」,五是中國人天地五行秩序的識別系統,百穀成了五穀雜糧。黃帝「藝五種,撫萬民」,《詩經》中記載后稷獲良種如麥、麻、菽,再到了〈周禮•天官〉列出麻、黍、稷、麥、豆五穀,至此都還不見今人熟悉的稻主糧,一直要到〈孟子•滕文公〉中提到樹藝五穀,指的五穀才是稻、黍、稷、麥、菽。

稻米登場成為五穀之一,代表了古代農業技術的日漸成熟。農人都知道種稻不容易,比起黍、稷、麥、菽、麻都困難,一直到先秦時代,從《詩經》的各種記事中,我們都會發現當時人們主食以黍、稷、菽為主,加上今日不再當成飯吃的麻籽與菰米(筊白筍種子)。

在糧食之中,稻一直因為稀有而視之尊貴,是適合神明吃的食物,用秋收入荷的新米釀製的甘酒與清酒,也成為先民在秋分秋社大祭時祭拜社神、農神、土地公的祭酒,一碗白米上插三支香(代表天地人),直到今日仍然是神壇祭桌上的重要祭品。

稻米成為南方人的主食,在人類的歷史上是很晚期之事,白米飯一直不是窮人的那一碗飯,窮人是以雜糧為食的,即使在日本人統治臺灣期間到臺灣光復初期,吃番薯簽都比吃米飯普及。白米飯的珍貴,也可以從不少民諺中顯現,像「誰知盤中飧,粒粒皆辛苦」、「米粒吃不淨,臉上長麻子」。

臺灣吃的稻米,最早的品種是由先人從閩南帶來的,到荷蘭人據臺期間,已成退化的品種,為了改良品種,荷蘭人從東南亞引進了如今我們稱之為在來米的品種。在來米是熱帶、亞熱帶地區的米種,米心的澱粉質較少,米粒較鬆、口感較脆,口味也比較不那麼甘甜,這種米和今日泰國的香米較接近,和臺灣、閩南的氣候風土也較接近。

但對主要來自溫帶氣候的日本人而言,在來米卻粗鬆難以下嚥,他們喜歡的米,要像新瀉越光米那樣黏軟的米才好。因此日本人治臺後,就在氣候較似溫帶風土的陽明山竹子湖山區,培育種植了今日著名的臺灣蓬萊米。蓬萊米種的米粒黏性高,口感軟而甜,和中國大陸江浙一帶的米種較相似,古代有名的浙江嘉興米就以米粒黏甜著稱(因此嘉興才以粽子出名)

所謂米有百種,以米做成的米食更何止百種,早期先民社會因米貴重,直接吃白米飯的機會較少,反而創造出豐富的米食文化,讓米食風景更多彩多姿。

品嘗米食,最極致的上品,當然就是直接由米粒炊煮蒸熟的那一碗白飯。煮飯的學問大,先談選米,上品的米當然是一年一收的米口味豐厚,歷經了完整的春耕夏長秋收的天地節氣循環。淘米要先醒米,就跟醒酒一樣,老米需要較長的時間醒,冬天要的時間也比夏天長,至於新米則跟新酒一樣不可醒太久,否則米香容易流失。

煮飯不管是用先民的釜(如日本人今日用的土鍋)或甑,都是用直火把飯炊熟,現代講究吃飯的人仍然認為用柴火蒸飯比電鍋煮飯好吃。日本人迄今仍很看重吃飯這件事,因此米飯就等同食事的代表,而茶懷石中左下角那一碗白米飯就象徵天地初心。

在日本食堂中,煮飯這件事常常由店老闆娘負責,就像古代神官一樣,供飯者要執事莊嚴,沒有三年工夫學不好煮飯。三年時間學什麼?從選米(包括判斷米種、米穀、米鋪的好壞)、淘米(判斷天氣的溫度與濕度)、加水升柴以及做人處事等等統統要學,煮飯往往是廚子練修養的生活道場。

白飯蒸煮好了,愈早吃愈好吃,所謂「只有人等飯、沒有飯等人」這回事,因此小鍋現煮的飯當然比大鍋飯好吃,之所以用大鍋飯形容粗陋之食即源於此理。早年人們一天要煮三次飯也是這個道理,哪有像今日煮一頓飯回蒸一整天或兩、三天都用微波爐回溫的馬馬虎虎。

米飯適宜回蒸的只有糯米(因此粽子才包糯米),否則飯冷了就只能炒飯吃,炒飯倒是一定要用冷飯,而且用較鬆脆的在來米飯更適合(港式炒飯用泰國香米)。炒飯只宜用長筷攪,不宜用鍋鏟壓擠,才能炒得粒粒分明而不碎、米心透熟、鬆脆可口。

熱飯並非隨手可得,上海人愛吃的湯泡飯和日本人講究的茶泡飯,就是信手拈來的米食傑作,加熱湯熱茶就可以讓冷飯復活成一朵盛開的花,尤其日本人食茶泡飯,不只有止饑之用,還成了簡樸生活之道的象徵(注意泡飯不宜胃不好者)。

至於稀飯,反而不能用冷飯加水繼續煮。考究的粥,得用生米滾成熱粥,潮州人的白粥要用小火魚眼慢滾七、八小時讓米粒溶化成糜,臺灣人的鹹粥講究湯清飯明,也不宜用冷飯加肉湯煮成濁糊糊。

臺灣人早期吃的米都是在來米,也因此臺灣古早味的米食多半都是由在來米製成,一碗飯兩碗粥三碗粿,可見得豐富的米食比飯可以養活更多人。此外,米食還可善用舊米,新米因米香足,口感鮮甜,吃來最好吃,但一年中新米入荷的時間不過短短兩個月,再碰上饑年就需有兩、三年的老米度災。老米不香,但因澱粉質沈澱,米的延展性較佳,反而更適合做各式各樣的米食。

像閩臺人的各種粿,就是用一至兩年的在來米打成的粿糰或米漿,可分別依器具形制做成米苔目、鼎邊趖、菜頭粿、甜粿、客家粄條……等。

早期的米苔目都是用純在來米製成,不會加地瓜粉或太白粉,用竹板製的器具為「耛」,可製成四、五公分眼睛狀的米苔「目」(命名之由來),不像今天的米苔目都用機器製成二、三十公分的條索狀。手工米苔目不易保存,要當天做當天吃,米苔目口感佳,甜鹹兩相宜,像我記憶中的童年,夏天的早上去北投市場喝一碗透心涼的綠豆米苔目冰,冬天的早餐就在同一攤家吃韭菜豆芽肉燥米苔目湯。

我很愛吃碗粿,碗粿用的是在來米漿,要選一年半左右的在來米,先製成粿糰蒸熱再打成米漿,這樣製成的碗粿,吃來不容易脹氣,臺灣南部人愛吃的碗粿要在米漿中加肉燥,蒸出來是褐色的,不必加醬油膏料就夠味,北部人愛吃的卻是只加了蘿蔔乾的白色碗粿,當然要沾自製的醬油膏料才好吃。

客家粄條,廣東人稱之河粉,閩南人稱粿仔,也是常見的米食,以米漿入平板上蒸熟再切為粄,早期是人工,現在大多是機器。粄條口味在臺灣也分南北,南部較厚,適合炒,北部較薄,適合做湯,客家炒粄條和廣東人的乾炒牛肉河粉是同工異曲之味,越南人的牛肉河粉湯和閩南人的粿仔條湯也有相似之風。

米粉亦是重要的米食,以南部埔里為主的水粉較粗,久煮不爛,適合做米粉湯,北部新竹則製成細米粉,是炊粉的一種,要用當期的新米和上一期的舊米混合,取新米的香味和吸水性以及舊米的韌性。炊米粉適合煮切仔米粉、鴨肉湯米粉與炒米粉。

好的米粉要選天然曬乾的米而非機器烘乾的米,據說天然曬米的口感紮實飽足,也比較容易保存。

在來米可變身為各種米食,還有爆米香、草仔粿、米血……等,米飯也可變形,如白米飯加滷肉燥,就成了臺灣小吃中的名食滷肉飯了,此外用長糯米蒸出來的筒仔米糕以及用圓糯米炒出來的油飯,也成為過年喜慶的祭典米食。端午節吃的粽子,南部粽是用生的長糯米水煮,北部粽則用圓糯米拌炒再蒸,也從祭典米食變成一年四季一天早晚的家常米食。南部人早餐吃花生菜粽配味噌湯,臺北人消夜吃燒肉粽配蘿蔔清湯,都有太平時代的足食之感。如今,米食已經夠吃到成為點心的時代了。

到了米食豐的現代,有些怕胖的人只吃菜不吃飯,但從前的人有句話:「飯好吃,菜才好吃。」不懂得吃飯,恐怕也很難懂得品嘗食物的真味吧。

( 時事評論公共議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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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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