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上千人來觀禮。爸只認出幾位負責聯絡的人。 他們問爸，可不可以為阿公舉辦告別式，邀請所有的親人，並請親人致詞。親友們請爸代表大家在會場致詞。

愛國的阿公應十萬青年十萬軍的口號，離台赴內陸。在二次大戰期間拋下妻與幼子們，奔走大江南北。年久的離鄉，一口的台語到後來竟雜著南腔北調。他在內陸各地與一腔熱血的有志之士，義結金蘭，拋頭顱灑熱血。當蔣介石到台灣時，他以他的背景做後盾，認真地調和新民與本土之間的矛盾。

爸八歲那年他入獄。他被控協助一位共產黨離島。聽說是因找一艘船，他與他那時正讀台中一中的弟弟在岸邊被捕入獄，成了綠島的死刑犯。

在綠島，他是同刑犯的老師，教同獄的年輕人們讀書寫字，四書五經，忠孝仁義。他們叫他義父，他叫他們義子。而他與親兒女只能書信往返。

爸二十四歲時阿公因大釋出獄，出獄後，他仍追著他國家民族上，商場上，轟轟烈烈的大事業。生命徘徊在失敗的投資，左傾的政黨，以及牢獄之間。

當我們犯錯或不負責任時，媽總在念完一堆話後加一句，跟你阿公一樣。他的熱誠將他一家子都列在國民黨的黑名單上。爸從小就每週必須向國民黨特務報告。他失敗的事業讓他孩子們的家成了債主常惠顧的地方。我們通常不知道他在哪兒，幹些甚麼。我們只知道，他有好多要辦的事，好多比家人重要的兄弟與義子。

阿姑，他最小的孩子，在那最需要爸爸的時候失去了他。她心裡深處有爸不愛不疼不關心的痛與怨。同時一心期盼爸爸會回來補失十幾年的關愛。

一輛土拉古撞上騎著鐵馬，兩袖清風，七十五歲的阿公。醫師宣判他腦死。他一口氣等到正在內地出差的爸趕到。爸一晚坐在他床前，看到他清晨走。

告別式時，兄妹們看著大廳裡老老少少滿滿的人。他們叫我阿公，義父，祖父，老師。他們述說著阿公對他們的啓發。他們說，他無怨無悔，為國為民付出他的一切。

再來就輪到爸致詞了。爸上台，講稿放一邊，看著幾千個陌生的臉孔說：我們不認識你，但謝謝你。因為看到你們，我們知道阿爸這一輩子一定是做了許多你們認同的有意義的事。而身為他的子女，這一刻也終能無怨無悔。

話一出，阿姑再也忍不住，泣不成聲。

寫於2007，譯於2009 十一月

附記：我心裡的阿公是愛我的愛家的（請看 月亮）。只是，我猜意，阿公的生命是大時代的產物。他一生多彩多姿，我蠻羨慕的。只是這樣的生命，週遭的人就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