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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06/01 17:51:41瀏覽316|回應0|推薦1 | |
雷雨中的拉納克城堡 南太井蛙
清晨驚鴻一瞥的陽光,很快就被席卷奧塔奇半島的雷雨遮沒。在通往山巔拉納克城堡的道路上,枝椏交錯的檞樹雖粗壯挺拔,在狂風中仍像孩子手中的糖果棒,弱不禁風地來回搖曳。多山的半島溪壑翠谷處處,斷崖峭壁世故而又冷漠地俯瞰山腳下驚濤拍岸。坡地上芊芊青草連接碧海長天,農舍屋頂的坎煙甫始升起,便沒入鉛灰色的雨霧之中,這番山野景致極似詩人彭斯筆下的蘇格蘭高地風光 在拉納克先生領地入口,有一管風笛在雨中嗚咽哀訴,迎接早上第一批訪客,城堡巍峨的身影,隱現在愛麗斯夢幻花園的綠樹叢中。這座紐西蘭唯一的城堡,嚴格說來跟菲利浦‧韋布設計的哥德复興特徵的莊園大宅差不多。 為了呈現顯赫府邸的氣派,進入大門要攀登寬度不足而又過於陡峭的石階,兩旁還立著表情怪異的雄獅雕塑。很難想象拉納克家族中那些穿鯨骨撐起蛋糕裙的貴婦淑媛,是怎樣艱難地爬上石階而不失足跌倒的,因為無論怎麼看這都不是一個令人感到舒適与稱心的入口。 對於主人威廉‧拉納克而言,生活這座花了十五年才蓋好的城堡里,他的家族生活未必稱心如意,否則管理處准備的指南上,就不會使用「悲劇故事」這個字眼了。可能出於厚道,指南中并沒有提及拉納克家庭悲劇的任何事實。 但凡深宅大院,因為巨大的財富与眾多的成員,積澱著乖戾個性怪癖奇好的夢魅,滋生陰謀与愛情,隱藏著謀殺、禁錮、亂倫的秘密,甚至有鬼魂出沒。在拉納克城堡陰暗的甬道里,走進一個閃藍光的房間,見到拉納克夫人的婚紗,蕾絲裝飾裙擺与領子袖口,腰身極細,竟可盈握,想象得出這位美人的身材有多頎長苗條。整個房間雖然擺滿貴婦的霓裳,但始終陰氣森森,教人未敢久留。 拉納克娶的第一位夫人伊麗莎,帶來自己繼承的一筆遺產作嫁妝。三十八歲因中風猝死於自己的房間里,她生前与拉納克共枕纏綿的那張用考里木雕裝飾的大床,至今還擺放在那里,門後懸挂著巨幅中國刺繡,用黃綠等素色繡出飛舞群鶴,手工極好,當年由中國流入蘇格蘭,後力紐西蘭殖民者購入。 在伊麗莎与拉納克寢室的大窗里,可以俯瞰愛麗絲花園盛開的杜鵑花,聆聽松濤鳥音,伊麗莎育有兒女六人,其中一個兒子長大後竟成了毀滅拉納克城堡的罪魁。 拉納克建造城堡,就是為了取悅伊麗莎這位美麗而極富有的法國女郎的,而建堡費用委實不菲,難免要動用伊麗莎的嫁妝,嚴格說來,拉納克也只是「借花獻佛」而已。 我不喜歡用「豪華」形容城堡,它并非金雕玉砌,只是出奇地精緻,亦甚典雅。一方天花上的木雕,須由三個工匠花三年半時間刻成。旋扶樓梯彎曲的把手,要從整塊考里木里一刀一刀削出來。制作噴水池与浴缸的大理石來自意大利,瓷磚在英國燒制,玻璃來自威尼斯,就連地板上的每根鐵釘,概用手工一絲不苟打造。 拉納克和他三任夫人,搜羅許多能工巧匠制作的傢俱,有用一株紐西蘭特塔爾樹的木頭做出來的一套九件傢俱,也有從澳洲運來以暗榫与螺絲連接的胡桃木傢俱,還有用布勒木鑲以黃銅与龜甲的法國傢俱。在大廳、閱覽室、會客室里四壁挂有油畫、浮雕,它門与城堡和花園一起,如壁爐中的餘燼,散發出十九世紀的紐西蘭那個時代的光輝,雖已黯淡,但仍閃著不滅之光。我最喜歡駐足淺綠色調的會客室,細賞未完成的女紅,那細小的繡花針隨意插在布邊,仿佛伊人倦了,正斜倚榻上捧讀小書。屋內擺飾和堡中所見的一樣均甚古樸,毫無珠光寶氣的鄙俗,線條簡潔,色調素淡清雅,彰顯主人的鑑賞力与審美觀。 像婦人專用的會客室一樣供遊人參觀的,還有書房、餐廳、主臥室与嬰兒房,而四十多個房間中的大部份是不開放的。 這些無聲的舊物,因了被百年前古人用過的緣故,總教人浮想翩翩追憶堡中的往昔奢華,徒羨俊男美女富足優雅的夢幻人生。推開厚重的木門,在宿草盈阡的園中低迴,風笛聲仍在悲嗚,拉納克堡為雨霧所掩,只現出高高的塔影。它後面庭院深深的另一部,卻無法見著。從緊錮的鐵柵後窺望,灰褐色的奧瑪魯石築起層層厚牆,扇扇門窗緊閉,上面攀著許多茂密而詭秘的藤蔓,更多的秘史是否藏在了厚牆的後面?! 後人只知道,富甲一方縱橫政壇的拉納克,曾先後娶自己同母異父的兩位姐妹為妻,其中一位竟与拉納克同伊麗莎所生的兒子相愛。兄妹母子亂倫的悲劇,一次又一次在堡中那些幽閉的密室里發生,拉納克終於發狂,在國會樓上自殺以作了斷。 拉納克的子女出售了拉納克堡,傢俱等一應物品均分開拍賣,這座紐西蘭唯一的城堡從此多次轉手,除了在一戰時期供傷殘士兵療養居住,二戰時期還充當兵營,應了大廳地板上白色馬賽克鑲嵌的「兵營」﹝The Camp)的讖語。供紳士淑女作樂的舞廳,是拉納克贈与愛友凱迪的二十一歲生日禮物,也被用作養羊。直至富有而極具仁心的巴拉克家族在一九六七年買下破舊的城堡,使之恢复原貌并對公眾開放,拉納克堡才終於有了一個真心珍愛它的主人,不再忍受淒風苦雨摧折殘破。 信步許願井之側,四周無人,只見如鏡清水,反照出一兩張半落而未到地的枯葉,夏的青蔥卻濃濃而化不開眷戀在四周。再望去那翼然聳出林表的拉納克堡,從它的盛衰枯榮,忽然生出了好些感慨,個人也罷,家族也罷,無論曾幾顯赫,極盛之際便是衰微伊始,天地間本無常青之樹,人世里亦難見亙古如一的榮光。說起來極顯淺的道理,世人卻偏偏不明不白,所以要貪婪擢取,所以要爾虞我詐,皆因我們從不點算自己已經擁有,只是一昧不滿足自己尚未佔有。毋論滿足與否,你我都終會与古堡中人一樣殊途同歸,把在生的野心欲望帶到來世去再一次企求永遠滿足不了的滿足。 離去時仍沿著松林夾道原路駛出,又一陣雷雨驟至,回望身後古堡已全然看不見,來自天外的電光閃過之後,驚聞響雷,窗外的世界早已一片白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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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情隨筆|心情日記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