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情寄遠流   
  
  
  我搭乘最早的一班客運車,隨著它抵達這趟旅程的終點
--三光村。這原本不是我的初衷,她是個我從未在報紙或雜誌上
讀過的陌生地名,只依稀記得從地圖上看過這個名字,而有了
既奇妙又陌生的印象,因此,也只好發揮我有限的想像力,
努力地憧憬有一個不期然的美好旅程,或者是一場意想不到的
溫柔,也好。
  
  這所在,沒有我的親人,也就是說沒有一個人、或一幢房子、
或是一條狗,甚至連天氣都是...,是我熟悉的。
整輛車載沒幾個人,抵達終點時,他們很快的邊走邊跑,都溜光光了,
在一場來得又急又快的暴雨來臨時,所以我這個異鄉人,竟然連個
問話的人都找不著,因此嘍!我大概只能夠與空氣對話了。
惟一值得慶幸的是:我還有一把傘,那是在角板山等車時,
向小雜貨舖買來的。
       
  清早,在等這頭班車時,我發覺公園裡有幾株枝葉泛紅的楓香,
尚未被無情的寒風摧殘掃落,我專注地端詳著,她們在迎風飛舞時
的撩人姿態。時序進入深秋,清早總會有那麼一陣兒雨珠灑落
下來,我正好趁此機緣仔細凝聽,那雨珠兒不斷地不斷地飄打
油光的葉面,奏出有規律地「叮_ 叮鼕_ 鼕」「啪_搭啪_搭」
的音律,不知不覺地就墮入了童年的回憶裡去。
   
  時間彷彿就靜止在這一刻鐘。
「叮_ 叮鼕_ 鼕」「啪_搭啪_搭」......正是這樣的節律與氛圍,
和著這樣的綿綿小雨,勾引起我千絲萬縷的綿綿舊情。
阿母牽起我稚嫩的小手,走過幽暗闃黑的深巷,
總愛專注地凝聽,那雨滴不斷地不斷地飄落在阿母頭頂的斗笠上,
也彷彿是稚齡時,趴伏在阿母溫暖的胸膛那般熨貼,凝神諦聽
阿母的心臟奏出迷幻般的音律,任由意識流回到,生命的最初...。
  
  在一陣莫名其妙的短暫怳神後,你終於睜開了眼可以好好欣賞
這角板山的週遭美景。藍藍的山向遠處無盡地延伸,
一幅美麗的畫軸就此展開:
參差峰紅,清溪瀟灑,千巖萬壑爭流;
紅莊渡口,山花點點,天光雲影徘徊。
白雲輕漫地盪向群山深處,就此把青山遮掩,也這麼婷婷裊裊地,
走入了我不設防的眼瞳。那是嬌羞的美女,披上了
神秘的薄翼般面紗,令人著迷啊!山下人家瞧見這光景,
總要費神地爭論一番,是霧凝成了露珠，抑乎露珠化成了霧?
那衣帶般的雲遮霧掩到底是雲呢?還是山嵐?還是...一團謎,
而我剛好身處其境,難得弄明白。總之是,「只緣身在此山中,
不識廬山真面目」。
  
  你在偶然的機緣裡,看到一本旅遊書上提及台汽客運在東吳大學
城區部寶慶路,每天會有一班車直達腳版山,在一個深秋飄著雨的
寒冷周末,你決心啟程!不為什麼,只是想暫時逃離這繁華都會
的牢籠,釋放你禁錮已久的枯槁靈魂。他這個靈魂年紀輕輕,
卻看起來有些憔悴。雖然他服刑尚未期滿,但表現一向馴服
而良好的緣故,終於可獲得減刑,你只得自我解嘲。
你聽到了來自心靈深處的,像縫衣針墮地那麼細微的聲音:
「逃離一切喧囂鬱卒吧!逃離無休止的工作倦怠和行屍走肉
的日子吧!」
「去呼吸一口無拘無束的空氣吧!去咀嚼屬於森林綠野的草香;
去尋覓...去試探...去思索...去冥想...,
自我是否依然存在,或者開始另一段愛戀,也好!」
於是你拎起沉甸甸的單眼相機,背起了裝滿寂寞的行囊,
陪伴你就此孤獨地踏上旅程。
   
  細雨霏霏,不是我的淚,我的淚水怎能再為妳而流!
不要再提什麼情感,我情感的大門早已貼上封條,情感的戶頭
也早已透支,提領一空,成了個愛情的拒絕往來戶,
叫我怎能再一次清償,這幾多感情債。
許是剛再一次割捨了一段塵緣吧,亦或是感情冷卻淡薄了呢?
泰半是由於我的羞赧卻懦,欠缺告白的勇氣吧...唉!
我那年輕而生澀的歲月,依然只是一幅著墨不多的--「素描」。
     
  當時,你只是一枚渺小的,飄浮於無垠寰宇的頑石,你不想只是個
旁觀者,便奮不顧身地縱身,穿越星空千里迢迢地來與她相會,
去領受轟轟烈烈地撞擊,去親炙穿越大氣時,
瞬間迸出的絢爛火花和烈火焚熬。而今...,我心已死,早已風化
為一粒微不足道的流沙,身軀隨波浪翻騰廝磨,歷盡滄桑而有日月
星辰的刻鏤,每當黑夜裡獨處,我時時靜默地仰望星空,靜靜地
靜靜地看待,一場愛情劇的落幕,卻把最深刻的痛楚深埋,
在心裡頭最堅硬的領地。於是,被好好的保存了下來...,
再一次苦戀畫下了休止符,不忍回眸。所以,我把我的愛情與
憂傷,都好好地打包起來,埋藏在滾滾紅塵的台北街頭。
  
  早班客運車緩緩駛離煙雨濛濛的角板山,路上人煙稀少,
心頭更增幾分寒意,窗外落雨蕭蕭。車子過了一站又一站,
三民、澤仁、霞雲、義盛、羅浮、奎輝、長興、高義、三光、
榮華、巴陵、華陵....
心裡也不禁咀嚼起,這一個個既陌生又美麗的名字,慢慢的有了
漸入佳境的遐想,我呢,倒好像那陶淵明筆下尋桃園的漁人,墮落
進了一個錯置的時空裡,「嶺樹重遮千里目，,白雲生處有人家」。
      
  既來之,則安之。你只得開始安慰自己嘍,你倒不必汲汲於忙著
趕路,只循那美麗的潺潺溪流聲漫步踱去就是,你心裡頭指引
著你,在煙雨迷茫的村子裡繞來走去,終究給你尋到了一坐橋,
一坐嶄新的長長的吊橋,一坐搖籃也似的盪來擺去的吊橋,
一坐在你心裡頭似乎已搭建許久的麥迪遜之橋。
佇立橋上,極目遠眺,黛綠的美妙梯田景緻,盡收眼底,「我見青山
多嫵媚，料青山見我亦如是」?滔滔的秋水流去,天闊雲閒,樹渺禽幽,橋下好一泓清澈的秋水啊!我禁不住讚嘆道。
這兒是大漢溪的上游,往上走是嘎拉賀部落,
往下走是爺亨部落,繞過幾個彎就又會回到七號公路,然後,
就又回到了紅塵裡...。
  
  這一灣清淺溪流的河岸,是千百年來旅人們停腳的地方,是浪子
洗滌靈魂的聖泉,流浪的靈魂啊!你從遠方來,
經歷了無數風霜,沾染了滿身塵灰,你的馬兒累了,
你的心兒也懶了...,此刻的你,只渴求掬飲一瓢沁涼的清水,
和洗淨身上的塵埃,探尋一個可以皈依的--休止符。
面對這喋喋不休的潺潺流水,我忍不住要將埋藏在心裡
許多許多的話,一股腦兒傾洩:
我親愛的流水啊!我得要同妳問個明白,
妳從哪裡來,又復往哪裡去呢?
妳會不會終於也厭倦了這重複了千年的問題。
唉!河岸邊尋不著一枝可以相送的--花,
所以...此刻...請妳要慢慢走啊慢慢走...
走過萬丈懸崖,高山深谷;走過森林草莽,平疇綠野。
妳的生命交響了歡笑與悲傷,快樂與憂愁,交錯著奇幻跌宕的輪迴,
終究要走入花花的大千世界裡去,接受數不清的酸甜苦辣的傾注,
和紛至沓來的喜怒哀樂的澆灌,這注定是妳這河流的宿命?
而我風雨的旅程還正長呢!也許...,明日...
我們還依然會,在另一個緯度--相遇。
  
   
  
蘇丹寫于 2008/08/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