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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鞍華:不要叫我女導演
2006/04/13 11:37:52瀏覽5426|回應1|推薦9

從七○年代末身為「香港新浪潮」健將到現在一路走來,許鞍華的創作未曾停歇,或計不了解的人把她歸為藝術片導演,但事實上她的作品多元,從武俠片、文藝片、動作片到鬼片,雖然得獎無數,其實各種類型電影她幾乎都嘗試過。我跟她做過很多次訪問,每次都被她爽朗的笑聲、誠懇的態度,以及對電影未曾稍減的熱忱給感動。

度過了《玉觀音》的劣評與低潮,許鞍華又重新出發。2006年他找來久未曾合作的周潤發,配上斯琴高娃與趙薇,回到她擅長的中年男女世代,拍攝新片《姨媽的後現代生活》,整體卡司堅強,尤其「發哥」已多年未拍華語片,更令兩岸三地影迷極度期待。

2001年春天,剛進報社不到半年的我逮到難得機會,約了許鞍華導演在台北晶華酒店做了一次長長的訪問,愉快的訪談過程,原先預定的六十分鐘也不知不覺就跨過了一個半小時。那次訪問對我而言,「影迷」身份真的遠大過「記者」,許鞍華從坐著與我聊天,一直到最後半躺在沙發上,整個人都變得輕鬆而自在起來,尤其最後談到剛完成《男人四十》的興奮表情,令我至今都難忘。

很可惜,這篇長長的訪問始終沒有在我當時服務的報社版面上出現,我一直把這件撼事擱在心頭。報社的運作有太多難以預料的狀況發生,一個訪問做得再紮實、再努力,都可能因為莫名其妙的荒謬緣由,化成一縷輕煙,乍然間就等於無形,敵不過更多八卦的頭條。

那天,我從她的「女導演」身份問起,聊到金庸、張愛玲、鬼片、得獎,她都能侃侃而談,千言萬語之間,讓一個剛把半條腿跨進電影圈的小影迷,就像聽了堂電影課那般受用。現在我終於有機會把這段訪問再整理出來,讓它重見天日,希望可以將那時的感動與熱情,藉由這篇文字再度重新點燃……

女導演與新浪潮

    問:很多人談到「許鞍華」,經常把兩個標籤貼到妳身上,一個是強調「女性導演」的身份,一個是「香港新浪潮」,妳如何看待這兩個常被提及的「符號」?

答:以前很不喜歡人家說我是「女導演」!因為我從來沒有被歧視的感覺,而且家裡也不曾歧視女性;可是到國外影展常被問到這個問題,一直有些反感。

不過我覺得「進步」的意識是不分男女的,好像真的仍有不少新的女性導演遭受到很大的壓力,所以現在別人提到我「女導演」的身份,如果被當成是一種成就,對後進亦有所啟發,或許還比被當作一般導演要來得好,也就覺得無所謂了。

至於「香港新浪潮」的身分,這部分沒有被歪曲,跟同一時期的一群人一起努力,而且是個很正面的事實,更不會有特別的壓力。

張愛玲與金庸

    問:妳似乎對中國近代文學史上兩個最受歡迎的小說家──張愛玲與金庸情有獨鍾,把他們的作品拍成電影爭議一向很大,自己的心態如何?以後還會不會再拍?

答:我想暫時不會再做了(苦笑)!當時我是抱著一種fans(書迷)的身份用電影向他們致敬,一直以來就很想做,所以不計較後果。我一堆可憐的工作人員陪著大江南北亂拍,以滿足我浪漫的夢想,反正先拍了再說!對一個成熟的電影作者而言,其實這是不太負責的,因為它造成失敗的機會很大,必須挑戰讀者永遠不滿意的一種想像。若從「後果」的角度去思考,我是絕對不會再拍了,不過那時我沒想那麼多。

問:一直是金庸迷嗎?

答:是啊,我從十一歲就開始看金庸囉!小學時他和梁羽生的武俠小說在不同的報社連載,我天天都看。

還記得老爸也很愛看,他有一套〈江湖三女俠〉偷藏起來,不喜歡我們看,結果我還是偷偷把它看完。後來有次考試第一名,老爸給了我一筆獎金讓我買武俠小說,我興奮地買了生平第一套自己擁有的金庸小說〈射鵰英雄傳〉,印象特別深刻。

問:妳怎麼看過去的武俠片風潮?

答:念書時常常看,五、六○年代香港很多粵語的神怪武俠片,但總覺得不好看。後來看到邵氏徐增宏拍的片子,再到張徹等人,才覺得有點接近我們這一代心目中所想像的「武俠片」。

所以,後來自己跑到戈壁去拍《書劍恩仇錄》,有一個長遠以來的夢想和原因,想擺脫過去只在室內片廠拍的單調,挑戰到實景地點拍攝。至於為何選《書劍恩仇錄》,倒是因為投資者想拍,加上這是我第一本看的金庸小說,非常熟,也就接拍了。

問:那張愛玲呢?為什麼拍《傾城之戀》十多年後才又拍《半生緣》?

答:其實張愛玲的小說裡最好的部份,幾乎都是拍不出來的,文字魅力越好,放射出來的意義就更大,表達的是很多迂迴、曲折的意念,反而難拍。當時拍《傾城之戀》是因為《投奔怒海》賣座,所以有資金支持我拍。

不過《半生緣》倒是我一直一直想要拍的,但是古裝背景加上張愛玲的題材,資金一直難找。雖然從《傾》片得到很多經驗,想試圖擺脫文字上的桎梏,但是《半生緣》還是做得不夠!總之是個夢想吧,拍戲不外乎是「睜著眼睛長期的作夢」,不是嗎?作過了就好,我想短期內是絕對不會再拍(張愛玲)了。

問:在意影評和票房嗎?

答:關於票房,我只會在乎它會不會讓出錢的人賠本,我會過意不去,甚至影響到拍下一部電影的機會。而影評我是不太看的,但是我很尊重影評,若覺得很有道理我會要自己改進,如果沒道理我也不會生氣。

靈異片也擅長

    問:我曾讀過香港媒體寫到,像《千言萬語》也是妳一直想拍的東西,之前妳拍過一個六十分鐘的紀錄片《去日苦多》,談的是自己年輕時看見香港學潮、工運的記憶。《千》片算不算是這種往昔感懷的延續?

    答:可以這麼去談《千言萬語》。從學生時期開始,我就一直很關心這些政治事務,也很佩服這些參與的人物,覺得他們是「英雄」。後來在1992年時,我在報上讀到有關戲裡的阿東(李康生飾)那個角色的真實故事,一直覺得很想拍,故事老是說不上來。經過好長時間的醞釀,後來找到資金,終於可以拍了,但是最後,這部片雖然是我作品中故事性最淡的,卻覺得它可以拍得再「虛」一點,我還是把故事性拍得太「實」了。

    問:不論妳怎麼想,這部片讓妳在香港電影金像獎、台灣金馬獎都得到「最佳影片獎」,算是全面性的肯定,這對妳有什麼影響?

    答:「獎」是一種鼓勵,但是它如果可以幫助我過度到下一部片,讓別人肯定我,那就夠了。無論得不得獎,我都要繼續往下拍嘛!拍完《千言萬語》後,我有一點改變,感覺到在時間的流動裡,自己夾在其中的不安全感,好像不必要每部片都想把生命感受全然掏空。

    我發現電影還是放射性的,反而不是包容性很大的,甚至只要簡簡單單表達一種單一的情緒就夠了。以前拍完一部才會靜下心來想下一部,現在比較清楚不見得要這樣,可能有點太老了(大笑)!

    問:從1980年拍《小姐撞到鬼》到二十多年後再拍《幽靈人間》,很多年輕影迷居然覺得《幽》片有《七夜怪談》式的風格!我卻覺得很不同的是,妳片中的鬼通常都是很溫情、很單純的,甚至還帶點黑色喜劇的成份,妳自己怎麼看?

    答:我拍《小姐》拍得很過癮,把兩個完全不同的人物套在一個人身上,一個劇團裡的風流小生被小女孩給鬼上身,很諷刺也很好笑。而《幽》片也是這種不協調的東西,以陳奕迅和黃霑父子為例,他們生前無法溝通,死後才在夢裡達成溝通,這種顛覆的感覺我很喜歡,好像不拍鬼片是拍不出來的荒謬感。

    問:那麼《小姐撞到鬼》從粵劇團取材,《幽靈人間》妳選在長洲取景,畫面裡還是拍陋巷、舊街、蛇店,挖掘屬於小人物的市井情趣,為什麼這樣做?

    答:其實這不是故意的,不是刻意決定拍的,可能是我一直以來就對高樓、股票這些現代科技產物沒有興趣,所以喜歡在市井舊街中獵取想要的感覺。

    我一直覺得現代人的感受是很茫然、也很可笑的,雖然我很愛搞「悲情」,但是老搞悲情和現代人的感受是不符合的。比方說文革、學運很悲情,但歷經這些的人現在也都發財、安定了,不能說他們錯,可是現實如此,我想在電影裡表達一下自己的感覺。

    問:妳覺得妳的電影悲觀嗎?

    答:我個人不是悲的,但戲喜歡拍悲的(大笑)!不過我沒辦法絕望,拍電影是不能絕望的。

    問:從蕭芳芳到舒淇,兩代女演員的表演有什麼不同?

    答:年輕人的表演方式不會樣板化,把他們的生活放進去,欠缺的是表演的可觀性,不像蕭芳芳的表演,非常飽滿,她也很明白觀眾喜歡看什麼,所以很有魅力。

    :《男人四十》拍得如何?

    答:這次的拍戲經驗是我有史以來最「順」的一次,像那時拍《阿金》就完全相反,什麼都不順利。這次不但完全符合進度,而且什麼困難都沒有,順到我都覺得有點害怕!

    講起來很好笑,我讓張學友演一個「中文老師」,讓梅艷芳演一個「家庭主婦」!張學友很聽話,做了很多功課揣摩怎麼當個老師;梅艷芳就偷懶啦,不過她很聰明,像有一場我教她演燙衣服的戲,她現場一學就會,真是天生吃這行飯的。

想拍有意思的商業片

    問:妳和台灣影人合作的機會不少,像李康生、李屏賓、杜篤之等,當時吳念真替妳寫《客途秋恨》的劇本是第一次嗎?

    答:其實台灣的影評人對我們新浪潮這些導演的評論都很正面支持,隨之而來的台灣新電影,我看了也很喜歡。

    對念真的劇本我一直很欣賞,本來我是請他改編《半生緣》的,但是他說他不喜歡改編,也對張愛玲沒興趣,所以後來我只好告訴他另一個故事,他覺得有趣,就寫出了《客途秋恨》。

   

    問:既然這麼說,「台灣新電影」對妳影響很大嗎?

    答:看了那時的台灣電影,很喜歡像《風櫃來的人》這樣拍個人經驗的電影,於是我也想拍,《客途秋恨》有點像是這種心情下的產物。

    那時覺得港片不好,應該效法台灣,不過後來發現其實這還是有好有壞的,因為這種電影不以觀眾為主導,而且它以個人經驗為主,可能要兩三年才能拍一部,而且不能每次都要創作者挖自己的心血內在,那應該只是精品。

    問:那現在拍電影的目標是什麼?

    答:我覺得還是需要好好了解香港本土社會的環境,我眼中的香港電影現在市場不好,期望自己能在資金的限制之下,每次都能好好地拍出有點意思的商業片就好了。

    問:導演學電影出身,拍了這麼久電影,前幾年又教電影,妳會如何建議這些電影系學生們,未來怎麼走電影路?

    答:不喜歡當老師,責任太大了!我想學生也不見得會聽我的建議。我只想說,個人做的決定,自己要懂得負責,那是一種「如人飲水、冷暖自知」的領悟。

    問:妳會一輩子都拍電影嗎?

    答:從沒想過啊!好像已經一拍了一輩子那麼長!嗯……我應該回去想想這個問題,有機會再回答你。

 

許鞍華小檔案

    生於1947年,1972年獲香港大學英國文學與比較文學碩士,兩年後赴倫敦電影學院進修,返港後先在香港無線電視台工作,1979年開始拍電影。重要電影作品有:《瘋劫》(1979)、《小姐撞到鬼》(1980)、《胡越的故事》(1981)、《投奔怒海》(1982)、《傾城之戀》(1984)、《書劍恩仇錄(上、下)》(1987)、《客途秋恨》(1990)、《女人四十》(1995)、《半生緣》(1997)、《千言萬語》(1999)、《幽靈人間》(2001)、《男人四十》(2001)、《玉觀音》(2003)、《姨媽的後現代生活》(2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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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大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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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怪
2006/04/13 20:24
為何看到的幾乎所有中國人都在迷金庸這種豬狗不如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