碰！她把門關上。他畫她、愛她，一年來畫了一百多個她；然而他們都知道那像她，但並不是她。

　對圈外人而言，總是分不清藝術與色情。「畫家需要練習，身為一個身體的藝術家，何嘗不需要練習，這是你去接受自己身體的一個過程。妳有認真對待過自己的身體嗎？」她說。「對我來說，關鍵並不在於脫或不脫衣服，那只不過是一個階段，脫衣服後還有很多對於自己身體和思想感受的觀察。所謂的觀察不是用眼睛，是去享受那種冥想的狀態。」進入他的畫室沒多久，她試圖說服自己和她的好友。

　「裸體給人的印象來自於自信的軀體！」她記得藝術史家肯尼斯‧克拉克是這麼說的。「就單純的感官直覺來看，光滑、圓潤的少女軀體，是賞心悅目的美，沒人可以否認，但是經歷歲月洗禮所致的風霜體態，則是另一種歷練的、成熟的美，是有故事的。這或許就解答了裸像可以超越色情的問題，而對於擔任人體模特兒所需跨越的道德藩籬，似乎也沒有那麼嚴重了！」他說，重點在於如何欣賞裸體的美。

　她是他美術系的學生，大學唸了幾年後決定認真地認識自己的身體、認識美，意外的是她也認識了愛。「當兩個創作者之間有了愛，彼此還是獨立的個體嗎？他們是互相牽制還是互相激盪？所有藝術的潛規則就要被打破嗎？」在過去的時間裡，她反覆地詰問自己。

　「藝術不能當飯吃，妳總得生活吧？」她的好友規勸及早醒過來。啊，其實這才是答案。她喜歡他的才氣，以為可以把工作、興趣結合，重點是可以一直跟著他過生活。

　她終於妥協了。這一天她決定離開，把他的鑰匙、賣不出的畫、卡債，還有愛一併留給了他。

　沒有她該怎麼過活？她跨過門檻，轉身離去時那樣絕決優美。他終於看清楚她了。「把身體以外的東西除去，就如同除去了知識，才能回到原初。」他終於找到了問題的核心，「這才是藝術！」他說。

　在畫室門內，對她的想念像蟲子成群蠕動著，他雖痛苦卻狂喜地畫著完美的她。

2014/9/12在青年日報副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