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擅於釋放氣味，有些人收集氣味，但他們兩者兼俱。

　就像那天，他們從明亮的汽車展售營業所走出來，身後的銷售員和主管一再鞠躬，鼻孔和眼睛甚至連皮膚毛細孔都張得大大的，搶著呼吸他們身上的味道。然而進口超跑真皮內裝的氣味則緊緊吸附他們，不用多作解釋，就是很搭。

　「剛剛我做了什麼事？」他說，似乎還沒從激情中走出來。「你啊，剛剛拿了卡，刷了三十萬的訂金，訂了一輛新車。」她依偎在他身旁，雖做嗔怒狀，但心底卻是崇拜的。

　他學的是程式設計，原來在一家股票上市的遊戲軟體公司當設計師，沒日沒夜地趕程式，就差沒爆肝。他受不了公司裡太多的繁文縟節，部門與部門之間爭執，還有人性險惡，那些都會扼殺他的創意。某次和老闆大吵一架，索性離職了。

　「 對不起，我太衝動了。」他搔了搔自己的頭髮，上車。車尾排氣管衝出狼群，在街道上嗥囂。城市的維度像他設計的3D動畫般快速溶解、轉場，他們經過荒原、湖濱往森林裡狂奔。

　「整座城市就是一座森林，危險隨時在你身邊。」他說，職場也是。婚前就是看上他的衝勁，當時她分不清楚衝勁和衝動的差別。

　基本上，她沒看錯人。他專注於工作的樣子實在很迷人，也很有本事，自己寫企劃案募資，吸引了創投公司投資，開起了公司，兩年內賺到第一桶金。她就成為他勵志故事裡的女主角，席開五十桌，風光結婚了。

　三十五歲的他，已經換了三輛超跑。近幾年超跑很流行，電視新聞裡常出現，但都是超跑撞路樹或酒駕肇事車子全毀、損失慘重之類的畫面。「記者總是畫錯重點．…。」他嘴巴這麼說，但其實他很享受那種被人注目的感覺。

　「他的狼性被完全激發出來了。」她半裸著，額頭冒著汗，得意地對閨密說。「是喔，是在哪方面？」她們的笑聲在湯屋裡氤氳著。那是個下雪的冬天，他成功轉戰房地產獲利，犒賞她和朋友到北海道泡溫泉。

　她逐漸演化，學會用氣味記號、直接攻擊和嚎嘯來劃分或防衛自己的領域。她也把這些本領發揮在物質享受上。她喜歡穿著名牌衣飾上館子、做SPA或喝下午茶，偶爾做做微整型，讓自己保持完美狀態。

　不過那是以前的事了。說是以前其實也沒多久，他們的日子過得像跑車一樣快。就在那天買了新跑車後的一個月吧，他給了她一幢在都市邊陲的豪宅當贍養費，但他沒說對不起。談判結束的那天，她在他臉上留下三道深深的爪痕。

　在豪宅裡，她被皮革與家具的香氣包圍著，回想和他在一起時快意的點滴。對於分手這件事，她覺得很失落。她後悔自己太衝動，莫名其妙就答應了，但她不明白究竟失去什麼。

2017/1/8@ 青年日報副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