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願你來世為人
2008/11/19 00:09:53瀏覽341|回應0|推薦5
  「李媽媽,早啊,出來運動啊?」我在李媽媽旁邊的另一張長椅上坐下,因為她坐的那張,現在正被一群貓兒狗兒給「霸佔」了。那些貓狗倒也不怕人,看到我靠近,依舊是閒適地搖搖尾巴,有些則是趴在地上好奇地瞅著我,彷彿知道李媽媽就是牠們的保護神,只要有李媽媽在旁邊,就不用擔心被人欺侮。
  「是啊,早起出來運動對身體好啊。」
  我笑著點頭附和。看著那些貓狗或站、或坐、或趴地圍在李媽媽身邊,更有隻有著虎斑的貓兒霸佔了李媽媽的大腿,閉上眼睛,面帶微笑地享受著李媽媽的撫摸,而其他的貓狗則看著牠,在我看來,牠們都巴不得能夠像那隻小老虎一樣,蜷縮在李媽媽的大腿上打呼嚕。而李媽媽也怕牠們心裡不平衡,所以還會騰出一條手來摸摸那些無緣坐在那張「寶座」上的貓狗。
  這是李媽媽的例行公事,也是休閒。
  李媽媽兩年前從杏壇退休,而她的兒女早已有份好的職業,往外縣市發展並成家了,只剩下她和李爸爸留在老家生活。但她可不會讓自己閒著,從還沒有退休開始,李媽媽就喜歡學習一些不一樣的東西。退休後,時間更充裕了,有時就去社區大學上一些課、有時則到國小擔任說故事媽媽、有時則安排自助旅行到各國旅遊,標準的「活到老,學到老」的典範。
  李媽媽也很喜歡和小動物們作伴,做完家事後,總會到公園散散步,陪陪公園裡的流浪貓、流浪狗。聽她說,一開始那些貓狗對她還有一些顧慮,現在則是一看到她就會主動靠上來,完全不怕人。對她來說,這些貓狗就像自己的孩子、甚或是孫子,畢竟,孩子都大了、有工作了,孫子們也要上學,總是需要有個人來陪她談心(她說,李爸爸是個很不解風情的人,跟他說什麼他都不能體會),那些貓狗正好符合她的需求──會傾聽,而且不會與她拌嘴。
  既然這麼喜歡貓狗,為什麼不從這群孩子們中抱一隻回家養呢?這是我們以前問她的一個問題。她說:「不行啊,我老公對牠們的毛過敏,而且他也不喜歡養小動物,因為他總認為養牠們會帶來細菌。再說,帶回家養對牠們來說也不見得是好事啊,畢竟牠們已經習慣這種生活了,帶牠們回家只是害了牠們,倒不如讓牠們留在這裡,生活空間也大些。」
  是啊,有野性的東西,還是讓牠們活得自由些,才看得出在牠們的皮毛下,竟是留著與我們人類不同的、充滿活力的血液。每當經過寵物店、或是看到一些人抱著他們精心打扮的寵物時,我總會仔細看著那些寵物的臉。牠們的臉,總帶著無辜,眼裡的生氣竟比不上在外頭流浪的同類,就像隻布偶,雖然外表光鮮亮麗引人喜愛,但總少了些屬於牠們的「味道」。
  「唉,看牠們整日在外生活,也是讓我很擔心哪,你瞧小花,」李媽媽指了指那隻毛色灰白,身上帶著淺橘、深褐色斑點的花貓,「牠比之前瘦了呢,現在一摸都是骨頭了,真不知道牠們都是從那兒找食物的喲?怎會瘦得這麼多呢?」
  看到李媽媽對這些小動物就像在照顧自己的孩子一樣,擔心牠們挨餓受凍的神情,我笑了。「李媽媽,我相信有妳這樣的人關心牠們,這些孩子一定會想盡辦法讓自己過得很好的,因為妳是牠們的母親哪!牠們可不希望媽媽難過呢。」我摸摸在我身旁的大黑狗,「是吧?小黑。」
  不知道牠是否明白我說的話,牠的尾巴就像鐘擺一樣來回地甩動著,烏溜溜的雙眼在黑色的皮毛中只看得到白色的反光,讓牠有著小學生般的稚氣──儘管牠的體型在這群貓狗中已算是個老大哥了。但是從牠憨稚的神情中,似乎也認為這個人類女性當真是牠們的母親。
  「唉,但願真是如此,只是若是真的遇到有心人,這些孩子恐怕也沒辦法對抗啊……」
  李媽媽說的,就是那些最近在新聞上常出現的,以虐待貓狗為樂的人。
  在李媽媽看來,這個世界上分成兩種人,一是喜愛動物的人,另一則是厭惡動物的人。前者當然是對動物們寵愛有加(姑且不論是否讓牠們喪失了本質),捨不得讓牠們受到一點兒傷害;而後者則是恨不得在街上遊蕩的流浪動物消失殆盡。但是厭惡動物,總有個原因,例如對飛揚的毛過敏、或是騎車時曾被凶猛的狗狂追、又或是受不了吵鬧……等等,但是最恐怖的,就是毫無理由地,純粹將個人的快樂(或是憤怒)建築在動物身上的。
  李媽媽對於討厭動物的人,總是抱持著一種同情的心,畢竟他們或多或少都有個理由而排斥那些動物,然而,出言要對那些動物不利者,李媽媽便不會給那人好臉色看,就像是生性潔癖的張太太。張太太之前曾在社區會議時,要求把社區裡的流浪動物撲殺,因為她不能忍受有動物在社區裡面隨地大小便,破壞環境,而且她也曾經在深夜騎車返家時被突然發狂的大狗──據說是獒犬──狂追,因此她對動物完全沒有一丁點的好感。
  然而,此言一出,立刻引起愛護動物的人的反感──當然,也是有支持的聲音。只是這個問題最後不了了之,畢竟人多少有些同情心,並不是所有人都像張太太那樣激進的,所以也不忍看到牠們被安樂死。在那之後,李媽媽因為張太太的話而整整一個星期不和她說話,張太太可能自知理虧,也知道冒犯到了李媽媽,所以之後在會議上也不再提起這案子了。
  「李媽媽妳想太多了,我們這社區的人妳也很清楚啊,大家都不會去傷害動物的──有些人反而還怕被動物所傷哩!不用太擔心啦!」我拍拍李媽媽的肩。只是在說這句話的同時,我也不免擔憂起這些單純的孩子。
  是啊,社區裡的人不會去傷害牠們,可是誰能保證不會有不屬於這個社區、而且生性嗜血殘虐的人來到這裡呢?想到這,我的心抽了一下。
  希望這些孩子平安無事。

  *

  晚上十點,我正要從補習班回到家中,因為平常走的小巷正在施工,所以只好從公園繞遠路返家。因為連續上了三個小時的課,中間只有休息十分鐘,下課後又留下來和學生討論問題,整個人的精神狀態相當差,而眼皮又覺得地心引力活像是在瞬間增加了十數倍,讓眼睛只能維持著半瞇的狀態。
  恍惚中,聽到微弱、但是痛苦的哀鳴,而且還夾雜著狗吠、還有疑似在訕笑的人聲。
  起初,我並不以為意,認為是自己太累了而有些精神錯亂,怎麼可能會有人在這個時候出來尋動物的「開心」呢?本想再繼續往前走的,但是心卻不知被什麼給絆住了,並且有個念頭要我趕快掉頭進入公園裡一探究竟。
  隨意地將機車停好,踏著沉重的腳步往平常和李媽媽談天的那張長椅走去。然而,愈是靠近,我的心愈不安,而且貓的哀鳴聲也更加清晰。當我走到那裡時,我嚇傻了,原本渙散的精神也集中了,因為有兩隻貓正痛苦地在地上打滾──有一隻更是痛苦到連打滾都辦不到。小虎四腳朝天,爪子在空氣中揮舞著,似乎是想抓住什麼東西,而咪咪的肚子上則有一道明顯的傷口,在昏黃的街燈照射下,那汨汨流出的鮮血沾染了她淺黃色的毛皮,有些則已乾涸成恐怖的深褐色,而狗兒小黑也受了輕傷。
  當下,我也沒心思去找那些對這些孩子下毒手的人了,手機一拿,就打電話給李媽媽。「喂?李媽媽嗎?快點到中正路的那間寵物醫院,發生大事了!」
  撥完電話後,顧不得可能會被銳利的爪子抓傷,直接把小虎和咪咪放到車籃內,也把小黑哄上機車,便以最快速度衝向醫院,希望這幾個生命能夠平安無事。
  十點,寵物醫院的鐵門也漸漸往下降,但為了這兩隻有生命危險的小貓,也管不了醫生是否要休息、護士要不要去和男友約會,抱著小虎和咪咪就猛按電鈴。直到事後我才發現,這門鈴本就脆弱不堪,被我這樣猛按,它是承受不了的。
  醫生將鐵捲門升上,原本臉上仍帶著些許不悅(也對,都已經下班了還被迫要看診,誰會高興呢?),看到我身上沾染著咪咪的血跡,不悅的神色立即被驚慌取代,並要我把這兩隻小貓帶進去。隨後,李媽媽也趕到了,看到咪咪身上的血跡,她驚呼一聲,整個人便頹坐在椅子上,雙眼無神地看著我、也看著她的兩個寶貝被送進治療室內。
  「陳老師,這是怎麼回事?為什麼小虎和咪咪會這樣……?」李媽媽的眼角泛著淚水,我明白,這些貓對她而言就像是親生孩子,每隻都是牠的寶,就像每個母親看到自己的孩子受傷,誰能不難過呢?
  「我不知道,應該,是被人傷害的吧?」我攬著李媽媽的肩,輕拍著她的背,也努力地克制自己的淚水,因為我也怕自己一哭,就全沒了主見。而傷較輕的小黑,也走過來用牠微溼的鼻尖輕觸李媽媽的手,喉頭也發出「嗚嗚」的聲音,似是要她別再哭了。只是小黑這個舉動,反讓她哭得更是傷心。「李媽媽,別哭了,我相信醫生一定可以把牠們倆給治好的。妳別哭啊,妳再哭下去,小黑會更難過的啊。」
  「可是、可是咪咪傷得那麼重,滿身都是血的,這要我怎麼能夠放心……」
  當我還想要再說些話安慰李媽媽時,那個醫生從裡面走了出來。我看著他略浮現歲月刻痕的臉上帶著幾許凝重,他搖搖頭。「那兩隻小貓已經不行了,一隻被灌入太多的老鼠藥、另一隻的傷則傷及內部臟器,現在已經……」
  他話沒說完,李媽媽已泣不成聲,她邊哭邊搖頭,似乎是不能接受這樣的事實。我看看小黑,他深色的眼看看我、又看看李媽媽、再看看面色凝重的醫生,似乎也明白發生了什麼事,也發出了應是在哭泣的悲鳴。少了兩個玩伴,小黑應該很傷心喔?看著牠,我的淚水就像脫了線的珍珠項鍊,一顆顆地滾落在身上。
  護士將那兩隻小貓已冰冷的身體出來,咪咪破裂的肚子也已經縫合。我摸摸牠們,似乎還有些餘溫呢?一時間,我還真不敢相信,早上還是在活蹦亂跳、享受著陽光的好動孩子,現在怎麼就閉上眼了呢?
  陪著李媽媽回到家後,我也不好說些什麼,只希望李媽媽能夠好好調適心情,別把身體哭壞了。而我,換下那身沾著貓毛及已經乾涸的黑血的衣服,沖了個澡,便上床休息,丈夫也沒多問什麼,也未嗅到一絲不尋常的氣息。他就是那麼地遲鈍。我嘆了一口氣,便把頭縮進被窩,希望一覺醒來才發現這一切不過是個夢。

  *

  隔日,我在公園的一株阿勃勒樹下見到了李媽媽。她雖然看起來相當平靜,但我想,她心中還是難過的吧?
  我注意到了樹下有兩堆小小的隆起,出聲詢問:「這是……?」
  「這是小虎和咪咪,」她搖頭,「希望,這兩個孩子若能投胎,就投胎當人吧。至少,不會死得如此淒慘……」
  我沉默。一陣風吹過,把阿勃勒的黃色花瓣給掃了下來,似乎在唱著輓歌,為這兩個小生命嘆息,也將這兩個小生命的魂帶走,帶向另一個未知的世界。

  他們能成為人嗎?我不知道。但我寧願相信,有李媽媽這樣的信念,牠們一定會成為人的。
  望著隨風灑下的鮮黃色的花雨,我如此祈願。
 
 
羽風
081119
( 創作小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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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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