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餐店的小妹端著咖啡，以極為拘謹的腳步走到我的桌旁，放下咖啡時似乎有點緊張，讓咖啡溢出了一點點。我向對方簡單點頭致謝，帶著沒關係請繼續忙的微笑。

　　我把視線轉回手機上，剛讀完的「食肉者」正翻回到第一頁。那內容以「最終夜9:53pm」做為展開，告訴讀者：一切即將結束。故事的軸線自此拆分為兩條，一條是「我」最終夜的遭遇，具有明白的時間標示，一直進展到第一日(翌日)的08:29為止；一條是「我」與「食肉者」相遇到相戀的緣起，以及之後的展開。

　　我看著早餐店外的大雨，台北的冬天總是如此。雨來了，氣溫就跟著降低。這種低溫和雨，加上手邊的熱咖啡，我不禁想寫下對《食肉者》的一些想法。

　　《食肉者》是一個主題非常諷世，筆調卻非常婉轉沉靜的作品。在食肉族中出身低賤的Leo，與同樣孤兒出身，寄人籬下的人族女性Penny，在偶然的情形下相遇了。一般的情形下，這類異族之戀的題材必定會被狗血熱灑，放肆叫囂地大寫一番(暮光之城就是最好的例子)。不過，《食肉者》採用了第一人稱(應該說是絕大部分的章節都是如此)，避開上述的聳動喧嘩筆調，反而讓讀者能靜下心來聽取Penny與Leo彼此的心聲，「結局」與「緣起」交錯進行，直到Penny最終夜的到來為止。

　　所以，在了解故事的結構不同於大眾小說的層次之後，閱讀《食肉者》時，就自然會去注意各個角色流露出來的本性與氣味。以筆者而言，Penny的自傷式情感跟Leo內心的自卑是類似的，或許這重疊的部分造成兩人後來的互相吸引(或者互相傷害？)。

　　從原本既視感式的好印象，進展到對Leo的「肉食論」感到認同，甚至私心希望能藉由被對方吃掉，與對方融為一體，成為對方一樣的存在。Penny原本就想自滅的心意，透過食肉者反而能夠得到實現。然而，她又因此對自己(利用Leo對她的喜愛)感到不恥。就是這一點的細膩，讓Penny的個性圓了起來：她的灰暗、她的自省、她的自傷與她的可愛，一舉一動緊緊吸引住Leo的目光。說服力或許就是透過這些細節，一點一滴來打動讀者的吧？

　　相對於Penny的黑暗自傷，娜娜這個略微天然的好友就令讀者鬆一口氣。幾次的串場都可以為沉重的故事帶來些許陽光笑意，當然，故事的最後，娜娜的遭遇相信也讓不少讀者為之驚愕(感受性強的人或許會受到震動？)。筆者認為可看之處是：娜娜的出場從輕鬆的飯局開始，經歷交友、訂婚，到未婚夫之死，最後自己也成了食肉者的餐點(飯局!?)，她的人生與Penny相較，真是一個強烈對比。如果說Penny是實驗組，那麼娜娜就是對照組。Penny厭惡或者不信任的價值觀，娜娜都深信不疑；Penny出身寒微，娜娜則寵命優渥。典型的鋪陳，可是讀來自然，沒有造作之感，這，或許也是讓筆者對作品好評的關鍵之一吧？

　　要說Leo憤世嫉俗，辯才無礙，筆者則認為Penny內在上具有同樣的深度，只不過一個外顯，一個內斂(內向!?)。兩人對世俗價值觀的質疑，有些觀點在講述的時候，一度讓筆者想起「麥田捕手」裡，主角對貴族學校文化的批判口吻呢。

　　「『自從1881年以來，我們把孩子們都鑄造成英姿煥發，而且睿智的好青年』嚴格說來，這完全是吹噓。他們在賓西所做的那些工作，並不比其他學校來得多。而且我根本不曉得那裡有誰是英姿煥發而睿智的。」──《麥田捕手》

　　「因為那明明是宗教性的節日，如今卻像是全民運動，被徹底商業化，搞得像第三個情人節。究竟為什麼要裝飾聖誕樹？為什麼要掛襪子？為什麼送禮物？為什麼吃大餐？大家只想玩樂、享受，不去思考緣由，不做相對應的付出。」──《食肉者》

　　或許，Leo跟Penny本來就該是一體的，只不過，他們被拆散成不同的族類，然後必須經歷這些痛苦，才能重新融合在一起吧？「愛」可能只是一種接著劑而已──讀完結局時，總會讓筆者這樣想。

　　Leo具備了好情人的要件：睿智、富侵略性、野性而魅力四射。但是他的佔有慾卻相對於Penny的自虐(滅)性，成為終結Penny生命的最後一根稻草。Leo是愛的上癮者，組織的奴僕，他或許產生了愛的感覺。但面對組織和Penny的要求時，他是無助的。在台灣「重生」的第一日裡，他最後的心願，仍然想見Penny一面。或許，這也是Penny對自己感到可恥的地方吧？她的確實現了自盡的願望，也跟有情人融為一體。但是，活著的Leo，除非有超現實的體驗，卻永遠也見不到她了。

　　唯一遺憾的地方，是沒有看到Leo對強暴Penny的內心掙扎。組織的計畫與命令為何造成他以強暴Penny作為發洩的結果？他向Penny請求原諒的情節，因為是透過Penny的第一人稱來講述，反而在解析度上有點模糊(指他個性上的劣點)，這是筆者唯一希望在後續篇章有補完的地方。(但可惜作者的補完從+1到+6，僅到6-4時限而已)

　　如果你對好萊塢式的套裝電影情節感到厭煩，如果你對文學巨著如《大亨小傳》的緩慢節奏感到不耐，如果你對時下的大眾小說煽情而千篇一律的劇情食之無味，那麼這部時而沉靜，時而激昂，帶點對人性嘲諷和愛的批判的《食肉者》，或許是讀者們課餘或通勤之暇，可以嘗鮮看看的作品。

　　我收起手機，閉著眼睛讓腦子裡的意象緩緩的沉澱、深化。《食肉者》裡某些震撼性的畫面跟對話，我想會好好保存在記憶之中吧？下次來早餐店，試著吃吃看蔬菜蛋與薯餅的組合好了。這樣，是不是可以讓記憶更美味些呢？

食肉者(作者:阿筆) 電子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