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六十一年......

在一列北上的觀光號中,欣賞了泡茶的絕技,享用了圓筒狀的排骨便當,

剛上小學的我與尚在幼稚園的妹妹聆聽父親細數沿線站名並統計著經過的隧道.

列車在臺北停靠開門之際,映入眼簾的是第一次的臺北印象,耀眼的繁華 !

走出火車站步上了天橋,父親遙指著前方白色的巨型建築說 : 這就是八德 !

由八棟三樓建築物構成 : 忠孝仁愛信義和平,蜿蜒在中華路上的中華商場 !

聽到八德,我也想到了學校禮堂牆上長長的四行字 :

禮,規規矩矩的態度.   義,正正當當的行為.

廉,清清白白的辨別.   恥,確確實實的覺悟.

天橋上的紅色木板上是斗大的紅底黃字,至今仍高掛心裡 :

復興中華文化   恢復傳統道德

父親牽著我的手,母親牽著妹妺的手,目瞪口呆像進大觀園般地在此逛了起來......

走過忠孝兩棟,那是我們看不懂的電子零件與嶄新的相機及音響收錄音機,

只見三五成群頭戴大盤帽身穿卡其服的大哥哥們嫻熟又興奮地在此盡情淘寶.

仁愛兩棟則吸引了我們佇足良久,有集郵社,古玩玉器,民俗藝品,命相館......

和平二棟裡則偏佈了西褲大王,皮鞋店,牛仔服飾,軍用品,徽章,製旗社及茶館......

傍晚時分,終於逛回了香噴噴熱騰騰的信義兩棟裡令人眼花撩亂的南北美食區.

父親帶我們進了一家北方小館,濃濃醬油香的炒麵條,第一次品嚐的酸辣湯,

窗外就是平交道,除了公車與速克達,就是摩肩接踵的人群.

柵欄放下時,火車在嘹亮的汽笛中呼嘯而來 !

柵欄升起後,火車在我們的歡呼下絕塵而去 !

有火車平交道,頭一回吃的北方風味 ! 這一餐,真是我年幼時最奢華的舌尖之旅 !

這一年,中華商場像是風華絕代的美麗少女......

民國七十一年......

與幾位國中同學北上考北五專,考完後再度造訪中華商場,先找隨身聽 !

下午的二樓已少了逛街的人群,樓梯間補鞋的伯伯行動慢了皺紋也深了,

長長的走廊上更多躺在涼椅上抽著煙的老人,聽著錄音機傳來閻荷婷的歌聲 :

國恨尚未雪   豈可徬徨      回憶起錦繡山河    一刻不能忘

魍魎遍地      故鄉可如常   那長白積雪          那北海畫廊

那廬山五老   那西子遊舫   那浩蕩的洞庭       那燦耀的敦煌

我憶起了長城黃河            我憶起了五嶽三江

今遭惡寇凌辱      今遭惡寇凌辱

怎不使我心傷      怎能使我遺忘

緊牙關   挺胸膛   頭可斷   血可淌  

中華      中華      永遠不能忘

何時凱旋歸去     慰我白髮爹娘

收拾破碎山河     重整桑梓家邦

願我大中華        萬世康強

這歌詞令我滿腔熱血,只是在父母提攜下長大的我無法想像,

隻身從大江口渡過大海半輩子的人,對於故鄉的思念有多麼地殷切綿綿 !

點心世界裡飽滿的鍋貼,香濃濃的酸辣湯與方方的小桌子,毛筆書寫的菜單價格表,

清真館的牛肉蒸餃及羊雜湯,中華餡餅粥的小米粥,蔥油餅,牛肉餡餅,褡褳火燒.

徐州啥鍋,韭菜盒子,山東饅頭,家常搶鍋麵,吳抄手,真北平,清真館,

老夏水餃,致美樓,上大人酒釀湯圓,水煎包,老陸餡餅,蘭記小吃,酸梅湯......

時代在變遷,這些童年奢華的記憶已成了平民美食,

我們在碗盤及杯觥間尋訪著舌尖的童年記憶 !

他們在蒸籠及湯鍋裡烹調起心中的千里鄉愁 !

這一年,中華商場像是白頭的英雄,遲暮的美人......

民國八十一年......

已經北上創業的我,在十月份的最後十天揹著腳架扛著相機,每個夜裡到天明,

只為了留下白色巨龍的最後身影,與幾位同好連幾夜見面後總是相視會心苦笑,

中華商場 !

她見證了世紀的集體遷徙,也記載了民族的共同回憶 !

她曾經是集體移民的縮影,也曾經是經濟起飛的指標 !

不知道老伯伯們是否回到故鄉,不知道老伯伯們是否見到爹娘 ?

對街的紅樓依舊屹立,西門町的七彩霓虹照耀著殘破頹圯的中華商場,

紅樓隔雨相望冷   珠箔飄燈獨自歸

三十年的照壁青燈,半甲子的敲窗冷雨,這是一場沒有輓歌的葬禮 !

不勞錦囊收艷骨,毋需淨土掩風流,

偌大偌長的巨龍如同葬花的香丘靜靜地躺在漫天的煙塵裡,

輕煙宛如巨龍最後一口氣息,氤氳地瀰漫在碎石瓦礫間,

中華商場啟用時還未出生的我,終於用快門見證了她的最後一眼 !

我會告訴我的孩子們這些美麗的故事,

我也不會讓孩子們忘記忠孝仁愛信義和平,

我更將讓他們永遠記得學校禮堂那四行字 : 禮義廉恥 !

這一年,夢不再古典,沒有長生殿,我的隻手捲不動重重的垂簾,

這一年,夢已擱淺,只有他日再來天橋上重讀玉階的秋怨 !

二十年過去,記憶裡白色的巨龍沒有模糊但已泛黃 !

你可曾在這長長的走廊上與我擦肩而過 ?

你可曾在那方方的餐桌旁和我比鄰而坐 ?

那忠孝仁愛信義和平是否永遠留在心底 ?

那五彩霓虹繁華滄桑是否依然不會忘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