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來已經第四天了，手腕關節處仍無法完全使力；滑雪完隔日，我和花輪雙雙躺在床上僵直無法動彈，實在受不了想轉個身，卻痛得發出一陣哀嚎鬼叫的場景，如此刻骨銘心，歷歷在目。

但，滑雪真是痛快！

這種痛快，嚴格來說從滑雪前的準備就開始了。相較於桌球、羽毛球，滑雪無疑是『接近性較低』的運動，除了因為雪場通常很遙遠、技巧也難學之外，還得購置那一身行頭。在『唉呦好貴』及『就算不會滑雪也要穿得美美的』等想炫耀又退縮等矛盾心情交雜下，在滑雪用品店光是為了選這件今年新款粉嫩色雪衣外套，或價錢只有新款的一半其實也不難看的上一季粉色迷彩紋，就會耗上大半天；而滑雪滑了七、八次以上頗有心得的花輪先生已經決定投資一雙雪鞋，又會不時散發出『既然買了雪鞋是不是應該買滑雪板呢？』的渴望眼神。由此我深信滑雪是一種引誘人犯罪的運動，犯貪婪的罪。

北京的滑雪用品店，集中在五號地鐵『磁器口站』旁，一棟不起眼的半荒廢大廈裡。整棟樓外觀看不到有關滑雪或用具等字樣的招牌，只有熟門熟路的滑雪老手知道這裡隱藏著屬於他們的秘密基地。儘管家庭主婦仍適時發揮了勤儉持家的本能，使得此次的預算控制在女性雪衣雪褲共一千人民幣出頭，男性雪鞋一雙八百人民幣左右，但仍不能不算是一次大失血。更不用懷疑如果全數盡購當季款，外加一塊簇新的滑雪板，那帳單將會多出幾個零。

所以說，滑雪『痛』快，此其一。

滑雪場在距離北京市約一小時車程的河北省密云縣，最方便也最花錢的方式是包車，因為有人臨時不能去，三人坐在一台九人小巴上，包一整天外加高速公路過路費六百五十元人民幣。相較下，這只能算『小痛』了。

第一次離開北京城的視覺體驗卻是異常美妙，沿路上我對高速公路兩旁的密云農村景致無比好奇，充滿興趣，那些鄉間建築宛如好幾座四合院，層層疊疊圍攏在一起，形成一個龐大又完整的典型農村聚落，長長的圍牆把左鄰右舍都圈成一區，遠遠看去，有種遺世獨立的靜謐。

可惜車子飛馳在高速公路上，窗玻璃又髒，無法拍攝到清晰的畫面。這遍布高速公路兩旁廣袤的土地上，一座座活脫是『中國鄉間建築大全』這類書中會有的農村模型圖帶給我的驚喜，因為實在太過渾然天成，反而超越了北京的胡同。

下了高速公路，一幅巨大的雲佛滑雪場招牌迎面而來，然而我們的目的地是『南山滑雪場』，這又是一處滑雪同好間有志一同的推薦勝地。車子在鄉間小路上拐彎行走，遠遠的，你就會看到某個險峻的山頭白了一大片，對一個首度踏進滑雪場的人來說，無疑得深呼吸好幾次才能稍微想像，待會兒會有一堆人在那上頭飛來飛去。

滑雪真是一種非常儀式化的運動，除了購買價昂的雪具是一種儀式外，滑雪前得花上將近半小時穿搭裝備，也是夠磨人的了。從衛生褲、護臀、護膝、雪褲、衛生衣、上衣、護肘、外套、圍巾、雪鏡、手套一路下來，已經腫脹成半個雪人，之後挺著個發腫的人形，還得彎腰穿那宛如石膏模型般毫無柔軟度的雪鞋，那鞋帶綁法我至今沒搞懂，只知道穿完鞋子後失去了腳踝，無法平順踏地，每個人都像踮著腳的鴨子在走路。

且慢，還沒完。接下來還要拎著你租來的雪板（記得一定要戴手套才能抓），一步步踮著腳挪移到雪場中，途中沒滑倒算你幸運。選定好一處等級適中的雪道，一屁股坐下來，把石膏雪鞋與雪板上的鞋架子完全扣住，這儀式才暫告一段落。其實我還省略了很多細節，光是移動笨重的雙腳到雪板上，與鞋架嵌合的過程，就累得我想放棄，如果我連自己的腳到雪板這段距離都控制不好，又怎能控制那幾十米長的雪道？

現在，雙腳是固定在雪板上的，你已經沒有兩隻腳，而以一塊板子取代之。如果說是變成美人魚的尾巴那倒還好，左搖又擺，肯定也能在冰上悠游一陣子了，卻偏偏是一塊板子。我根本站不起來，一站起來就會向前滑溜的恐懼感，大約折磨了我十幾分鐘。畢竟我從來沒有溜過冰，溜冰鞋、直排輪、冰刀，全都沒有。

人生的挑戰總是這樣的吧，若一開始沒經歷過痛苦的磨合過程，就無法享受成果來臨時的美好。在花輪的半哄半推半就到半威脅半奚落半放棄下，我覺得應該為大老遠跑來雪場的自己爭一口氣，突破了怕摔倒的心防，之後的事情就容易多了。

要了解，對一個單板滑雪初雪者來說，摔倒不是意外，不是失敗，而是標準動作。在還無法嫻熟地控制雪板之前，初學者只能靠不斷地摔倒來替代煞車，於是，站不穩時，摔倒！滑得太偏離軌道宛如脫疆野馬時，摔倒！擔心快要撞倒前人之前，摔倒！滑得很順但心裡莫名浮現煞車不及的恐懼時，摔倒！這輩子我從來沒有這麼樂於摔倒，也沒有這麼苦於摔倒過。

摔倒的痛，手腕最懂。因為無法控制摔倒前用手撐地的慣性，摔倒時最難受的是手腕，其次才是臀部。即使有護臀，加上雪褲原本的厚度，兩層的保護，依然抵擋不了那堅實如大理石花崗岩的雪地，對臀部所帶來的劇烈撞擊。

別懷疑，雪地，是堅硬的。

一個上午，我練就了花輪口中的『推坡』，亦即能穩當地站在傾斜的雪道上，以緩慢夾帶後煞車的方式，逐步往前挪移。到了下午，我已經能夠利用雪板控制煞車，滑上一小段了，術語叫『柳葉飄』。雖然每一小段最後的結局，依舊是，摔倒！

摔倒造成了內傷，那是必然，但我在雪場中唯一罹患的外傷，卻是在拉鋼索上坡時。

當雙腳固定在雪板上，頂多只能以蛙跳行進一、兩步時，如何能從雪道的下坡回到上坡，展開另一次的挑戰？當然你可以把雪鞋從雪板上脫下來，恢復平時的雙腳人生，但來回爬上幾次，大概也沒有力氣再滑了。最好的方式是利用滑雪場『拖牽』的設備，那是一條兩端有機器轉軸不斷運轉的鋼索，中間每隔一段就有一個讓你可以施力的扶手，可以抓，也可以輕靠在腰部，讓滑雪者藉由鋼索的力量拖牽到上坡來。

天知道這東西遠遠看去彷彿跟搭電動手扶梯沒兩樣，其實腳下踩著雪板還能站穩的難度，不比滑雪本身來得低。於是乎總是有人會在上坡的過程中摔出去。有一次我眼看就要摔倒緊抓著鋼索不放（錯誤動作），感覺到右上臂罩著護肘的內側皮膚一陣劇痛，回家一看，果然被壓出一塊瘀青。

儘管如此，滑雪，還算安全。我個人認為至少比潛水安全，畢竟還是在地球土壤表面。除非發生了很嚴重的意外，否則很少會發生皮肉傷，但全身酸痛是免不了的。

真的真的不喜歡滑雪，那到雪場坐纜車的所欣賞到的風光，也就值回票價了。我不知道我坐的纜車有多高，但懸空的腳下已經成了小人國，滑雪場上的一大步，在高空看來根本沒移動。崇山峻嶺則是前所未有地向你敞開大自然的懷抱，你一方面震懾於高山之美，一方面又有隨時就要掉下去粉身碎骨的錯覺。又驚又怕又愛，滑雪的體驗即是如此地，痛快。

密云南山滑雪場

http://www.nanshanski.com/07_08/winter_c/index.asp

滑雪票：200RMB/人（以購買團體票名義，含租雪具費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