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晚，美麗島想必又是一個狂熱激昂的夜，每四年一次的，民主嘉年華。

相較於北京入夜後的沈靜，島上的夜晚霓虹燈處處，人群來來往往，本來就更為熱鬧璀璨。此刻我不禁想，美麗島根本就是屬於夜晚的，一有節慶活動，幾乎都是愈晚愈沸騰，選舉造勢更善於以『XX之夜』的名目辦活動，彷彿神秘的夜色是一種天然的鎮靜催眠劑，將台下站著的男女老幼大大小小，帶領到一種沈醉酣暢的迷離境界：集體喊口號，集體搖旗桿，集體流下感動的眼淚。要是在亮晃晃的白日裡辦這樣的活動，麻醉效果肯定減少一大半。

今晚，是鍋爐上的水燒開之後，大大小小的水泡此起彼落爭相跳躍，即使關了火也阻止不了這股力量的宣洩之夜。今晚的美麗島，只有兩種價值，輸和贏。只有兩種情緒：悲傷和快樂。

雖然沒有明說，但在這樣的一個夜，在北京的幾個台灣人突然覺得應該約著一起吃晚飯。我們屬於不悲也不喜的一群人，這裡沒有一個人稱得上是任何一位候選人的『迷』，我們屬於沒有被算在投票率裡的那23.67%，自願接受那76.33%的投票結果。少數服從多數，這是民主的第一課。

我們去了建國門的東來順。是夜，東來順高朋滿座，賓客交談聲嗡嗡成片，牆上的移動電視不斷輸出彷彿新聞片段的影像，我一度錯覺這裡是台北某間餐廳，電視是二十四小時不斷播放的新聞頻道，而嗡嗡成片鬧哄哄的交談聲中，一定有『爽啦，大贏！』及『沒想到差這麼多！』的選情討論。僅僅在這一剎那，我小小懷念了島內人民一起跟著選情激動昂揚的那種氣氛，沒多久立即回過神來。這裡是北京，眼前是名不虛傳，不腥不羶，鮮嫩至極的涮羊肉，偶而有一句大聲叫喊，那是在叫『服務員！』

開票結果的話題並沒有持續很久，誰輸誰贏，日子還是要繼續地走。選舉前的迷思是，誰不當選就完了！誰當選就撥雲見日了！但結果揭曉不到二十四小時，大家都會像穴道頓時被解開般清楚知道，哪有這麼戲劇性？這年代再無救世主，只有平庸和大智之別。法治的社會，制度應該重於人選。

常聽大陸人問：某些人不服選舉結果會不會動亂？台灣選舉劍拔弩張，回去會不會有危險？台灣因為資訊暢通，這些吵鬧的聲音也聽得特別清楚，但多數台灣人都知道，選舉是一時的，生活是永久的。激情一夜，那種贏和輸的對立，那種悲傷和快樂的情緒，持續頂多二十四小時，隔天一覺醒來，若天氣好，家家戶戶又是攜家帶眷，趁假日出外踏青，享受寶島好山好水。誰將搬進去那棟日據時代留下來的總督府古蹟，其實沒有那麼貼近生活。有了結果，也就好了！大家在各自的崗位上繼續努力，榮登寶座的如果做不好，一樣會狼狽下台。

吃罷東來順，我們想找一個地方延續台灣之夜的氣氛，卻因無目標而一時迷惘。同行的北京女性友人說，北京的夜，都在酒吧，但可惜我們不喝酒。只得找了一家咖啡館。這一夜，北京一如往常，夜色朦朧，人影稀疏。我們遙想著美麗島上結果揭曉後的沸沸揚揚，無法參與但精神同在。舉杯啜飲著，故鄉的民主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