講到這個「詩眼」。
王靜安說歐陽修「綠楊樓外出鞦韆」和馮正中「柳外鞦韆出畫牆」的「出」字用的好,後人所不能道,而永叔尤工。
此一說法,席得原不得其意,這「出」字究竟好在哪裡?
馮正中:上行盃
落梅著雨消殘粉
雲重煙輕寒食近
羅幕遮香
柳外鞦韆出畫牆
春山顛倒釵橫鳳
飛絮入簷春睡重
夢裏佳期
只許庭花與月知
歐陽修:浣溪沙
隄上遊人逐晝船
拍隄春水四垂天
綠楊樓外出鞦韆
白髮戴花君莫笑
六麼催拍盞頻傳
人生何處似尊前
按席得的想法,難不成這鞦韆盪的高,要高「出」了畫牆,從牆外瞧著牆內,只見鞦韆出牆頭的情景?
總覺得不對勁,這鞦韆難不成會是男人在盪?還要「平竿」咧!否則怎會盪的這般高?
若說是「癡情兒女」一齊盪鞦韆,這下子要是盪的太用力了,一推推「出」了牆頭,可是要害人性命啦~
這「出」字的精妙,席得始終是體會不出味道。
妳說:宋代女人都被關在家裡,她們的青春時光都在鞦韆上晃來晃去。
要說拿鞦韆比作「春閨淒怨」,仍以歐陽永叔‧蝶戀花的「淚眼問花花不語,亂紅飛過鞦韆去」最是動人。所以席得又找了永叔的蝶戀花來比較一番。
不過席得解讀此詞的方法與妳略不同。
庭院深深深幾許
楊柳堆煙
簾幕無重數
(這裡說的是大小姐我被關在重門深院裡,媽媽不讓我出去玩)
玉勒雕鞍遊冶處
樓高不見章臺路
(瞧~那些帥哥都在外頭玩耍,任我登高樓拚命瞧卻也見不著帥哥)
雨橫風狂三月暮
門掩黃昏
無計留春住
(都三月春深啦~ 再不想辦法溜出去和帥哥們一齊賞花,春天就要過囉~)
淚眼問花花不語
亂紅飛過鞦韆去
(嗚~可憐唷~沒人教我該怎樣溜出去玩耍,連落花都能飛到外頭外,只留下我一人獨自在牆內玩鞦韆)
嘻嘻~
席得覺得永叔最後一句寫得好,便是好在落花隨風,還可以四處飄盪;而鞦韆拴在楊柳上,卻是怎麼樣也出不去了,一如人要留在重門深院裡。
即便盪鞦韆盪的很高,要高過了牆頭,但仍舊是被拴在畫牆內。
只是這裡用的是「飛過」,而且主詞是「落花亂紅」,不似浣溪紗裡以人為主詞,從人的角度看綠楊樓與鞦韆。
所以說,從春閨淒怨看「出」字,這點很重要嚕~
教人豁然開朗。
這「出」字,不只是寫景:從人的眼底看靜止的樓臺、畫牆,與擺動的鞦韆;同時也有寫情味道:一種想要飛出樓臺、畫牆的心情。
無奈的是鞦韆雖能盪的高,「幾乎」要盪出了樓臺、畫牆,但始終不能像落花一般飄出牆外。
嗯~可以想想,浣溪沙與上行盃二詞之中,若不用「出」字,還可以用哪些字?
綠楊樓外「盪」鞦韆:盪字只有景,而且還看不出盪到高出樓台畫牆。
柳外鞦韆「飛」畫牆:這一飛字,可就真要人命啦~
妳接著又說,席得小覷的章臺二字,章臺是漢代青樓聚集之地,所以永叔的意思是指女子獨處高樓,而情人薄倖冶遊不歸,這豈是"哀怨"二字了得?
好唄~算是女生登高樓想瞧那逛窯子的帥哥,倒底是在外鬼混箇啥?
席得只是含蓄些,沒把逛窯子給掛在嘴邊而已嚕~
其實,章臺除了是古代的華西街之外,還有另一個引伸義。
長安的章台與壩陵兩地,都是送人遠行之處。
章台因屬風月場所,算是行前餞別之處;壩陵則是送君千里,終須別離處。
而遊人歸鄉之際,也是老遠先見到壩陵,便知長安近了。
陳允平‧蝶戀花:目斷章臺愁舉首,故人應似青青舊
許庭‧臨江仙.詠柳:不見灞陵原上柳,往來過盡蹄輪
只是春閨淒怨解得了正中詞,卻似解不了歐詞。
但觀整闕浣溪沙裡透著是「六麼催拍盞頻傳」的歡愉,是開心的問「人生何處似尊前」。
換言之,詞裡的主詞是正在逛窯子的帥哥,吃吃喝喝玩耍的不亦樂乎;從帥哥眼中看出,堤上、畫船、遊人、春色,以及綠楊樓外出鞦韆。
這點和正中詞「柳外鞦韆出畫牆」透著一絲哀怨不同。
然後再來看晁補之的說法,遂又發現這一出字的由來。
晁補之說是歐陽修學王維,王靜安則說是學馮正中,席得以為王靜安說的有些問題。
王維的詞裡寫的是青年男女在外頭玩耍的挺開心的,還真看不出「春閨怨情」。
清溪一道穿桃李
演漾綠蒲涵白芷
溪上人家凡幾家
落花半落東流水
蹴踘屢過飛鳥上
鞦韆競出垂楊裏
少年分日作遨遊
不用清明兼上巳
瞧那年輕小伙子興致勃勃玩足球,把球踢的比飛鳥還高;那癡情兒女(加S)在一排垂楊裡盪鞦韆(也加S),鞦韆盪的也很高。
王維詩裡的情景分明是很開心,完全是青春年少戲春的愉悅,不似馮正中的詞,有著那麼一絲哀怨。
王維的「出」字雖在寫景:鞦韆盪出楊柳外(裏字應是表示許多鞦韆掛在垂柳林裏,但若就單一垂柳的鞦韆,則是盪「出」楊柳嚕),與歐詞「鞦韆盪出綠楊樓」、正中詞「鞦韆盪出畫牆」略似。
若論其寫情,寫的也是雀躍的情,是能夠「出來」玩的歡情。
所以,永叔的「出」字與正中詞不同,反倒應與王維的「出」相同。
原來永叔的鞦韆有兩種。蝶戀花的「亂紅飛過鞦韆去」與正中詞「柳外鞦韆出畫牆」相同,而浣溪沙的「綠楊樓外出鞦韆」則是與王維「鞦韆競出垂楊裡」相同。
晁補之說的對,王靜安好像說錯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