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真的好累…」

阿泰拖著疲憊的身軀進門，見玄關處的燈還亮著，他知道那是小孩子為他留著的暖意，方便他進門時擺鑰匙以及更換拖鞋，雖是吩咐過孩子不用留這盞燈，電費又要漲了！能省則省。不過…他們總是執意點亮這盞燈，好讓爸爸一進門，就看得到光明。其實，阿泰下班回家的時間是早晨，外頭的天空已是亮著的，卻由於玄關處的採光欠佳，若把燈給熄掉，的確會是伸手難見五指。所以阿泰也未曾怪罪過他們兄弟倆。

阿泰常羨慕著朝九晚五的上班族，他想著自己每上一天班、休一天假的工作性質，很折磨人的。這份開客運的職務雖是有四、五萬的月薪，但一天二十四小時這樣操法，對精神體力相當的耗損，每次來回跑一趟車，即便公司會讓駕駛者在休息室歇一會，但這種斷斷續續的歇息，壓根兒達不到安眠的效果，如若在駕駛員休息室外的櫃台，又有幾位三姑六婆的跟車小姐在東家長、西家短的聊個沒完沒了，那就更擾人清夢了！況且每回到家，見孩子都已出門上學，自己更常是累的連早餐都不吃的直奔床舖，倒頭就睡，一覺就是一整天也是司空見慣的事了！阿泰不是沒考慮過換份作息時間較穩定的工作，但想想自己除了會開大型車的長才之外，也真沒什麼其他的技能，學歷又低的不像話，做其他工作是掙不到四、五萬的薪資的，而…孩子們也漸漸長大了！學費、補習費；食、衣、住、行、育、樂，每樣加總起來，怎不是一筆驚人的開銷。阿泰就算再辛苦也是咬緊牙，繼續這麼操勞的當名客運司機，換取孩子們的衣食溫飽。

關了玄關的燈，阿泰走進客廳裡，三、四本故事書散置在茶几旁的巧拼地毯上，可想而知昨晚舜安又吵著哥哥唸故事書給他聽了。彎下腰隨手拾起其中一本，是…《哈利波特》，曾聽舜旻說過，作者好像是一位單親家庭的母親。阿泰順手翻了幾頁，想著…「如果這羅琳不是住這麼遠的外國人的話，或許有機會的話，倒可以互相認識、認識，交流一下獨自養育子女辛酸、苦楚的心得。」用力甩了甩頭，為了自己方才在腦中一閃而過的念頭，阿泰覺得可笑至極，表情顯出幾分懊悔，他開始懷疑自己最近是否有些輕微的妄想症了！打算先換下制服、好好洗個澡，然後去補個眠。阿泰正朝臥房走去，經過廚房的餐桌時，這才發現…桌上擺著孩子去上學前所準備好的早餐，是厚片吐司抹上花生醬，還有一大杯鮮奶。原來是…舜旻替自己跟弟弟準備好早餐帶去學校之外，若時間夠充足便會替爸爸也準備一份擺餐桌上，這般貼心的舉動已經不止一次、兩次了！阿泰不得不承認，在這種特殊環境中成長的小孩，的確比一般同年齡層的孩子還來的懂事、早熟。但另一方面卻又擔憂著這種環境，會在孩子幼嫩的心田中埋種下一顆顆黑暗的種子，等待條件成熟，便不難綻放開叛逆的花朵，蔓延著帶刺的荊棘。

狼吞虎嚥的吃完早餐…阿泰疲憊的匆匆入房就寢，竟連澡也忘了洗。先別提午餐又沒吃了！倘若不是被下午五點多那一陣陣按的急促的門鈴聲響給驚醒，阿泰可能真得睡到連晚餐都省下來了！被門鈴擾醒雙眼惺忪的阿泰，起身時眼角還是微溼的，他一邊還精神恍惚、半夢半醒的，一邊跌跌撞撞的滾下床來，趕忙前去應門。打開門…是位長相清秀、身材姣好，有幾分姿色的女子，年紀看似是三十出頭。阿泰此時雖已清醒些，但對眼前這位小姐，著實沒什麼印象。他心想：「八成是推銷員或拉保險的。」然而…不待阿泰開口詢問，那小姐已先說道：「請問是李先生嗎？是…舜旻的爸爸吧！我是他的班導師、敝姓張，之前電話跟您約過趁今天您不用上班、舜旻也還在補習的空檔，會來打擾一下，談些舜旻的事情。」

 「對耶！的確有這檔事，幾天前才接到兒子班導師的電話，答應今天讓她來做家庭訪問的。」阿泰搔搔頭，心想著自己的記性怎麼差到了這種地步。

 「老師…請進、請進。對不起！我剛睡過頭了！」阿泰引領老師先到客廳就坐，自己則趕緊到浴室洗把臉，好讓精神振作起來。一邊洗著臉，阿泰回想起剛在睡覺時，竟然又夢到他最不想看見的人了！那個…自己費盡千方百計，在眾多競爭者中脫穎而出所娶進門的美女，那個…最終卻幫他戴上一頂大綠帽的爛女人。縱使阿泰多想遺忘她，縱使阿泰在簽下離婚證書的隔天，就把留置家中所有跟她相關的東西，包括：婚紗照、全家福合照、對杯、枕頭、床單、她沒來得及帶走的衣物、化妝品…，全都給處理掉了！可恨的是：偏偏在夢境中的自己，卻這樣不爭氣的眷戀著這蛇蠍心腸的臭女人。

 「怪了！舜旻的功課、品行都不錯，老師為何會找上門來，而且有什麼事用家長聯絡簿通知我就可以了！親自登門拜訪，沒道理呀！」他邊思索著，邊走至廚房倒了杯水端往客廳，然後放在茶几上請老師喝，自己也坐了下來，聽聽舜旻的老師究竟想說些什麼。

 「李先生，是這樣子的…其實舜旻蠻乖的、很懂事，成績也一向名列前茅。只是…也不曉得從什麼時候開始，常偷偷的寫情書追求班上的一位男同學，最近那男同學實在被煩到受不了！於是趁下課時間跑來我辦公室告狀。所以我想這事有必要讓李先生你知道一下。」

阿泰愣了一下，回答道：「寫給男生？老師妳說錯了吧！怎麼會是男生呢？」

「沒錯！真是男同學！他還把舜旻寫給他的情書全部拿來交給我。」

 阿泰乾笑兩聲，呵、呵的說道：「老師妳看的太嚴重了！這像是…小孩子鬧著玩的吧！」

老師見阿泰好似不當一回事的模樣，著急的緊接著講：「其實…前些日子就已經有前兆了！只是當初我一時間沒想那麼多，忽略、沒查覺而已…就演變成現在這樣。」

 阿泰聽得丈二金剛，摸不著頭，一臉狐疑的盯著老師看。同時…也瞧見老師白晰、清秀的臉龐。雙頰，可能是由於方才談話時情緒激動的緣故而有些泛紅，看上去就如同電視上化妝品廣告中常說的那樣「白裡透紅」。阿泰或許是很久沒跟女性這麼近距離的四目相望以及對談了！頓時，竟顯得有點害羞與不自在，隨後又若無其事的把自己那閃爍不定的目光從老師臉上移走。

此時…老師毫無發覺到阿泰的不對勁，自顧自的繼續說著：「舜旻在班上，幾乎不太跟女同學交談。還有…曾經在作文練習中，舜旻寫了些很不可思議的東西。例如說什麼…『夏娃是女人的始祖，也是萬惡的根源，一切的錯誤就從她誘惑亞當開始』、『如果要讓世界變得更美好，當初就先該把西蒙波娃送上斷頭台。』…這林林總總，絕不是我在無中生有。李先生…你知道嗎？小六的男生能寫得出這種句子實在太不尋常，老實說我認為：舜旻對女性好像有蠻嚴重的偏見，而且…他三番兩次的跟男同學示好，也很違反常理，更已經造成對方與對方家長的困擾了！」

 「老師，我書讀的少，不知道妳說那什麼蒙、什麼娃的。不過聽你說這些話，好像是說我兒子對女生沒興趣，會變成同性戀是嗎？」阿泰追問著老師的同時…神態錯愕，兩眼睜的好大，他腦子猛然盪起一陣暈眩，心裡也好似被鑿破了孔似的，有種莫名而無助的空洞感。但他也不相信老師會誣賴舜旻，何況…老師也沒任何理由編這長篇大論的來欺騙他。

    兩人相對無語，頓了幾秒後…阿泰突然回憶起以前，在一次社區舉辦的教會活動中，他帶著舜旻、舜安前去參加，教會修女們發給每個小朋友兩張小紙卡：感恩卡與心願卡，讓他們寫下自己的感恩與願望。當時舜旻所寫下的字句，真嚇傻了在場的不少人。感恩卡上寫的是：「我要感謝辛苦工作，養育我跟弟弟的好爸爸。」而…心願卡上的一字一句卻是如此駭人聽聞：「我希望撒旦快點把媽媽帶回地獄，因為這種人不該繼續留在人間。」想著想…阿泰突感心浮氣躁，喉嚨乾渴像是被烈火焚燒般，他見著桌上正巧有杯水，不經思考的拿起就喝…完全忘了這水其實是剛才自己倒來給老師喝的。

老師見阿泰這副失常的模樣，急忙解釋道：「李先生…李先生你先別緊張，我不是這個意思。只是像舜旻這種特別聰明，凡事容易想太多的小孩，又是處在單親家庭的環境中，我怕他個性上會變得比較偏激、鑽牛角尖。我今天來說這些…目的只是希望您多關心、多注意舜旻的心態而已！沒別的意思！等會兒舜旻補習回來，您也別責罵他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