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傍晚五點下班後，月娥先到保母家接小孩，順便低聲下氣的跟保母賠不是，說是這個月的育嬰費得再緩個幾天、甚至一、兩週才給得出來。問了問保母家中的尿片、奶粉都還夠撐上一陣子，月娥似乎稍稍的鬆了一口氣。她將小孩背起，才騎上機車，心裡卻猶豫著：「我是先回家一趟好呢？或是…直接騎去老公的攤位看看？」遲疑一會兒…「還是先回家吃點東西，歇個一、兩小時吧！阿霞說過要我好好善待自己！…對！我要懂得善待自己！」

月娥剛回到住家樓下，竟看見老公做生意用的深藍色發財車停放在路旁，她覺得挺納悶，趕緊上樓瞧個究竟。一進家門…果然老公正杵在客廳裡看電視。月娥這下可火了！都還沒來得及先放下背後的小孩，劈頭就罵：「李俊毅！你為什麼沒出門擺攤、做生意！」

 而他老公卻是連頭都懶得轉過來正面瞧她一眼，只顧盯著電視，並冷冷的答上一句：「別吵啦！等看完電視我再跟妳解釋。」

 這舉止簡直要讓月娥氣炸了！她上前一手抓起茶几上的搖控器將電視關了！「現在就解釋！我倒要聽聽看你怎麼解釋！」

 俊毅吞吞吐吐的說道：「今天…我…我原本是有…出門…擺攤的，結果擺攤時…有輛正在路口…路口等紅綠燈的拖拉庫…從車窗丟出一個免洗杯…裡頭裝…裝的全是滿滿的檳榔汁…好死不死就…就砸在我們攤位那些抱枕上頭，弄得一片片髒髒、紅紅的…怎麼賣？要怎麼賣？我…我只好提前收攤囉！」

 「鬼話連篇！…要找藉口也編個像樣點的故事！」月娥信不過俊毅的說辭，硬是要他拿出證據。俊毅於是垂頭喪氣的從房裡拖出六、七個抱枕，上頭的確沾染上了又紅又臭的檳榔汁！他以為老婆檢查過證物後便會饒恕他，豈料？換來的竟是…月娥再一次的火力全開！

 「只因為這樣就可以收攤嗎？…你不會把存貨先換上，繼續賣嗎？而且…我之前有沒有告訴過你，新聞有在報，過些日子寒流來襲的話，天氣會又溼又冷的，我怕你擺攤會遇到下雨…要你找時間幫這些抱枕都套上透明塑膠袋！有沒有？有沒有？」…此刻…月娥一邊把手指頭往俊毅的腦門戳去，一邊又再繼續大聲吼著：「如果當初你有把我的話聽進去…今天抱枕會被搞成這樣嗎？會嗎？…」

 被戳得無法招架的俊毅，腦子裡正上演著一齣以「家暴」為主題的內心戲：「您娘卡好咧！老子的頭是讓妳這麼戳的嗎？」啪！一掌狠狠的打在「賤內」的臉上！「賤內」的臉紅透了！浮腫了！但…也安份多了！不再像潑婦罵街般吼他了！終於…家中可以回歸寧靜！但…「賤內」卻臥在地上抱頭痛哭！不一會兒…孩子也跟著哭了！

 此時俊毅因為盡顧著幻想…想得太入神了！雖然月娥的一張嘴始終未停過，但俊毅除了望著她那兩片閒不下來、過動兒似的嘴唇之外，縱使…斷斷續續的罵詞紛至沓來，然而老婆在罵些什麼？他卻能充耳不聞。

「我早告訴過你……你就是……這樣子我……難道你……這個家……還有小孩呢？……小孩……」罵了不知多久…月娥背上的小孩終究是不堪其擾，哭了起來，月娥也因為得顧著哄小孩，才終於止住罵，饒了俊毅一命。而…俊毅居然還覺得有趣，嘴裡暗自唸了一句：「對嘛！我就想小孩最後還是會哭的嘛！」

接連幾天，俊毅總算肯安安份份的幫每個抱枕裝上塑膠袋，踏實的擺攤去。天氣逐漸轉冷了！在這十多度的低溫裡擺路邊攤…生意比較起之前是有點起色，但若不是還有月娥那份工廠的薪水在死撐著，這家子的經濟狀況永遠都是入不敷出的。不過…才沒幾日的好光景，天氣不但冷，還接連好幾天飄著雨，過往的人車匆忙倉促的很，也沒人再去理會李老闆的攤位。於是…生意…又宛如一灘死水般的糟了！

 歷經前些日子以來的爭吵…冷戰…

 某晚夫妻倆就寢時…俊毅試探性的將手伸到被窩裡，一把摟住月娥的腰，才正欲將她抱緊好生疼惜一番時，月娥卻硬生生的快了他一步。她連吭都不用吭一聲，直往外側滾個兩圈，一副寧可把身子蜷曲、縮在床舖的邊緣，也不肯讓丈夫的手攀附在自己腰上的抗命姿態。

「幹嘛？還在生氣喔！…我們已經很久沒……」

 不待丈夫把話說完，月娥立刻插了個嘴：「有件事…我……」

 「我…我什麼呀！快講呀！」俊毅耐不住煩，催促著她把話說完。

「我那個…這個月一直都還沒來…你想會不會是？」

 「喔ˊ妳是說懷孕吧！把它拿掉不就好了！」俊毅說的輕輕鬆鬆的，但…這可又把月娥給惹火了！

 「你說這還是人話嗎？什麼叫做『把它拿掉』？這是你的骨肉耶！孩子沒你的份嗎？是我自己懷的嗎？你這喪心病狂！…」

 俊毅發現自己又點燃火藥了！一邊趕緊用雙手摀住耳朵，一邊不忘落下一句：「我們現在的家境，能讓小孩過好日子嗎？養得起嗎？妳還敢生！」

 正在氣頭上的月娥見先生還敢回嘴、毫無悔意的模樣，先是一掌往俊毅的頭頂給轟過去，然後把棉被扯走，再像毛毛蟲做繭自縛似的包捆在自己身上。…俊毅當然是冷得瑟縮著身子，他急著大喊：「別鬧！棉被還來！」月娥佯裝沒聽到，理都不理他。

 「梁月娥！妳…妳…不可理喻！」俊毅實在冷得受不了！乾脆起身穿上衣褲，離開房間，滿腹怨氣的到了廚房打開冰箱，拿了幾罐啤酒，又翻箱倒櫃的找出幾包零食，便到客廳裡看電視、打發時間。心想：「總勝過在床上受凍，隔天冷死在一隻母夜叉身邊，好的太多了！」

     翌日…月娥醒來時，還是在氣頭上，心情真是差得不能再差了！也提不起勁去上班。早上七點多，她拿起床頭的電話，先撥了通讓阿霞幫她向工廠請一天假，又撥了通告知保母說今天孩子她自己帶就好。然後…才突然想到老公昨晚沒睡床上，走出房門隨即見著他正睡死在客聽的沙發上，茶几上杯盤狼藉，當然…電視也沒關。

 月娥提嗓大喊：「懶骨頭！還不擺攤去！」

 俊毅睡眼惺忪的起身，都還沒回過神來，卻又被吼了一聲！「擺攤去啦！」…這時他也火了！罵道：「姓梁的！妳昨晚還沒鬧夠嗎？現在才幾點！擺攤…擺個鬼啦！」

 「我管你現在幾點！管你能不能擺灘，反正你消失在我眼前就對了！」

 俊毅終歸是鬥不過她，只好回房拿了皮夾，想說先出去吃個早點，也好避避風頭。出門前心不甘、情不願的嘴裡唸唸有詞：「肖查某！這麼早就更年期了！」

 把老公罵出門後，家裡頓時安靜了下來，月娥望見牆壁上的日曆已經有好多天的沒撕了！便上前撕下了一疊…才發現…「天呀！今天已經是冬至了耶！時間過的好快。」她心中盤算著再窮、再沒錢，冬至總得大吃一頓、進個補、吃點湯圓…才像話。而且…就算生活再苦，總該學著善待自己一些…好久…好久沒替自己跟寶寶添買新衣服了！月娥沒忘記上個月的薪水早已經提領一空，而這個月的錢也還未到公司撥款下來的日子。掙扎了許久，她還是從抽屜裡拿了張現金卡放在包包裡，然後背著小孩外出了！

月娥先到自動櫃員機，預借了幾張千元鈔票後，便轉往二十四小時的超市去買些湯圓、菜、肉、日常用品…。結帳時，櫃台的歐巴桑邊點算，邊跟月娥閒哈拉…

「小姐…外頭很冷厚！妳看…小孩都流鼻水囉！我本來還想說今年會是暖冬…結果不但不暖，還比往年更冷！」

「嗯！很冷！…小孩我現在擦不到，等會回家再幫他擦掉。謝謝妳…」

 「啊…妳們現在的年輕人都不會顧小孩，小孩都是要背前面的，不是背後面！還有啊…我們那時候……」

 月娥實在沒耐心聽完歐巴桑的嘮叨，趕緊把東西放入購物袋後，便奪門而出離開了超市。恰巧看到附近有家藥粧店，也已經開始營業了！她想起昨晚的事…也還不敢這麼肯定自己是不是真的「有了！」…於是走進了藥粧店裡，眼前除了正喊著：「歡迎光臨！小姐需要什麼嗎？…」的店員之外，竟四下無人，想必自己就是這家店今早的第一名顧客吧！

 買完驗孕棒，月娥將它緊握在手中，心情卻是五味雜陳…才一步踏出店門口，又一陣涼颼颼的冷風迎面襲來…月娥打了個顫，喃喃自語著：「好冷！今年的冬天…真的好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