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早過了中秋，最近的天氣非但感覺不到一絲秋爽，甚至…在白天的時候，頭頂上的豔陽根本還非得用酷暑二字才足以形容這二十好幾，接近三十度的高溫。有點知識的人了解這是人類糟塌地球後的惡果，但是…不曉得這氣候為何異常的人們，卻也常能擺出一副老練的模樣，自信滿滿的點頭說道：「今年會是暖冬！」

或許真會是暖冬吧！誰知呢？不過…又有誰會期待冬天不像冬天的鬼天氣呀！就拿今天的二十七度半的天氣來說吧！這氣溫著實惹得李老闆滿腔的怨氣，說不出口、吞不下肚了！李老闆在這處十字路口旁的人行步道上擺地攤已有一段時間了，他所賣的東西也就只有窗簾跟抱枕這兩種。攤位附近是有些住宅區的，其實李老闆所設攤的人行步道，就在一排電梯公寓的門前，這排公寓從建妥到現今都還不到三年，看起來還挺新的，最初這裡只是眷村平房，後來經由政府補助，才改建成公寓，再重新分配給眷村家屬。

李老闆當初會選在這兒擺地攤，並不是奢望這附近的人來消費，事實證明的確如此，李老闆能在他們身上賺的錢可真是寥寥無幾，僅是…覺得在這裡擺攤比較不會引起什麼糾紛而已。真的…也是如此啦！公寓前的人行步道上最常見的景象，便是菲傭推著輪椅來來回回的閒晃，而坐在輪椅上那…臉色灰暗，形將就木的老榮民，日復一日的愁眉不展、兩眼無神，只能任由菲傭擺佈。還好在同一時段通常不會只有一輛輪椅被推出來，因為分屬不同戶的菲傭們，會互相約定時間，一邊恪守職責的將看顧的榮民伯伯推出來散散心，一邊其實是將他們推往行道樹旁納涼，自己則去找其他戶的菲傭閒聊天。所以…有時還真可以看到同樣這條人行步道上，這頭聚集著一群菲傭嘰哩呱啦的聊著天，另一頭則是好幾台輪椅被「送做堆」。還有言語能力的榮民自然會跟同病相憐的對方寒暄問暖、閒哈拉，而少數連開口說話都很困難的伯伯們只能睜大眼望著別人，望累了便只能在輪椅上打起盹來。他們得一直等到菲傭們聊過癮了，才會各自將他們推回屋內。所以呀！這些個老的、病的、外來的，根本不曾去介意或理會一旁的李老闆以及他擺設的地攤，自然是…沒什麼磨擦或糾紛了！

   這天…李老闆一如往常的於下午三點時擺妥了攤位，他一向是從下午三、四點擺到晚上十點左右，因為太早擺也沒什麼生意上門。這附近呀！除了住宅跟一些店家外，還連接著一個小商圈，這小商圈則是由於沾到了幾年前有所大學在不遠處設立的便宜，才逐漸形成的，而今這商圈的幾條街、巷都已經小具規模，相當的熱鬧。當然囉…這些很懂得吃、喝、玩、樂的大學生也是李老闆所引頸期盼的消費族群，他想著…離家在大學旁租宿舍的女大學生，該是會挺喜歡這些造型可愛、色彩鮮艷的抱枕吧！

如今看來卻是事與願違，當初的理想好似全是自己的異想天開，現實是…今天又是從下午三點擺到現在已經晚上八、九點仍然沒有半件生意上門的窘境。李老闆看著正路過的幾對情侶，像都是大學生的樣子。他把握收攤前的最後機會，提嗓叫賣：「嘿！帥哥！買個抱枕給女朋友嘛！…美女們！來參考看看喔，很可愛的抱枕喔。」其中一個男生開口問了一旁的女友：「要嗎？」

女友搖搖頭說道：「不用啦！現在天氣還這麼熱，哪適合抱著抱枕呀！」

 「也對！而且如果真要抱什麼的，抱我就可以啦！」

 「討厭啦！色狼！」見那女生雖然嘴裡稱說是色狼，但原本就挽在男朋友身上的手，卻在此時挽得更緊了！

 這幾對鴛鴦蝴蝶的，只是自顧自的嬉鬧、享受甜蜜，完全不理會一旁的李老闆以及他的攤位，就這麼邊走邊聊、打情罵俏的走離攤位前。

 李老闆也只能自討沒趣的嘆口氣，猶然呆站在原地。直到…快收攤的時候，月娥一如往常的背著嬰孩、騎著機車，前來幫忙丈夫收攤回家。誰曉得自己的丈夫正在氣頭上，看什麼都不順眼，迎面就是一句冷言冷語：「妳帶小孩來幹嘛！礙手礙腳的。」

月娥料想今天攤位的生意一定又不理想了！沒回答丈夫的話，自顧自的開始收拾攤位。李老闆突然喊道：「梁月娥！我講話妳沒聽見嗎？是聾了！還是啞了！」

月娥這下可火了！她走向前，指著丈夫的鼻子喊著：「李俊毅，你不要生意差就拿我跟小孩出氣！我白天在工廠上班已經夠累了！晚上又來幫你收攤子。你還有什麼不滿？把孩子獨自留在家中，你就這麼放心嗎？…我又不是今晚才背孩子一起過來的，以前不都是這樣嗎？你今天是吃錯什麼藥！別以為只有你才有脾氣！」

這晚…夫妻倆心情都很糟，收攤回家後彼此也不發一語。月娥先替小孩餵完奶、拍拍背，讓他打個嗝，抱著他搖呀搖的，直到他雙眼闔上、沉沉的睡去，自己才去浴室洗澡，才換下那一身又髒又臭的工廠制服，洗完澡…便搖搖晃晃的走向床躺了下來，累得闔眼便睡。另一頭…她老公則是從冰箱裡拿出兩罐啤酒，拆了包油炸花生跟小魚干，坐在客廳的沙發上，一邊看著電視上的政治論壇，一邊吃吃喝喝的。……

「哇…哇…哇……」嬰兒床那端傳來孩子的哭聲，月娥突然驚醒過來，都還睡眼惺忪著咧，但手腳卻十分熟練靈巧的替兒子換好尿片，又看了看時鐘，自言自語道：「還沒！還不到喝奶時間。」接著…就把孩子抱了起來，邊哄、邊搖呀搖的，直到…止住他的啼哭聲，見他再度安穩的睡去。月娥輕輕、悄悄的將兒子擺回到嬰兒床上，這才轉身走向自己的床舖去。到了床邊，發現俊毅居然沒睡在上頭。

「奇怪！這麼晚了！還沒來睡？」望著房外，客廳的燈竟還亮著，隱約還可聽到一些吵雜聲從電視那頭傳來。月娥走出臥房，便看到老公睡倒在沙發椅上，而茶几則堆滿了空啤酒罐跟吃剩下的零食。其中…還有一罐沒喝完的啤酒，被弄倒在桌上，啤酒流了滿桌，並沿著桌邊滴了滿地，連地毯都弄溼了一大塊。

「唉！我到底欠他什麼債？要嫁給他過這種鬼日子！」

 翌日…

 月娥先將小孩送到保母那兒，再到工廠上班去！

話說這些女工們的早晨總是一成不變的，她們一到公司後，有時…趁空檔會向著穿著跟自己一模一樣的同事們互道聲早、寒暄幾句。有時…感覺對方似乎心情不佳，或大夥正忙得天翻地覆時，連問早都可以省下來，免得自討沒趣。今兒個…月娥一進工廠，像缺了魂魄的機械似的走到自己所屬的部門打了卡、就定位。看著眼前的巨型機器，輸送帶上頭跑著一個個冰冰冷冷的電子零件。說真的，剛來這兒上班時，月娥幾乎就快被機械的臭味跟所散發出來的熱氣給搞吐了！不過總歸得屈就於經濟現實，終究還是為了那二萬出頭的五斗米折腰。什麼…臭味、熱氣、噪音啦！…日子一久也就習慣了！或許是…麻木了！

 中午放飯的時間，是員工們唯一能喘口氣，一邊聊聊天的時候。這時…月娥拖著沉重的腳步，到員工餐廳的自助餐區去夾了幾樣菜，再向一旁盛飯的歐巴桑領了一碗飯。

 月娥盯著這碗白飯愣了幾秒，說道：「阿姨！飯太多了！幫我挖點回去！」

 「啊！小姐！妳怎麼吃這麼少？不要再減肥囉！妳已經很瘦了！」

 月娥搖搖頭回答：「不是減肥啦！是今天沒什麼胃口。」

端著那小半碗連塞牙縫都不夠的飯跟一丁點菜，月娥沒有刻意去找熟識的同事一起吃飯，而自顧自的挑了個角落的空位坐著。

 「嘿！阿月仔！怎麼？臉這樣臭！妳那個來喔！」此時…阿霞正端著自己的飯菜，移坐在月娥的正對面如此問道。

月娥皺著眉回答：「不是啦！」

 「還是說…被老公欺負了！」秋霞繼續追問。

 嘆了口氣，月娥原本要說出口的話，卻又給吞了回去。「我……」

 「我說阿月仔，婚姻嘛！…我是過來人了！夫妻…不就是冤家嘛！偶爾鬧的不愉快，都會的啦！……有什麼委屈就說出來，會痛快些的，不騙妳啦！」

 月娥慢條斯理的又嚥了幾口飯菜後…終於開口向阿霞大吐苦水：「阿霞…妳知道嗎？結婚之前，我們還在交往階段的時候，他家裡是開窗簾、布料店的，店面也是自家的，不用向別人付租金，而店裡的生意還算不錯。他咧！也真的就是一副有錢人的架勢。每次出去約會，一定都開著BMW的轎車載我。…」

阿霞聽了之後，瞪大了眼盯著月娥瞧，繼續追問：「然後呢？…」

「女人嘛！誰不想嫁給經濟穩固點的對象，過安逸點的日子！大家不是都說：貧賤夫妻百世哀嗎？…所以當時他真的是個很理想的結婚對象，原本以為跟了他，可以過好日子的。」

 「啊這麼有錢還需要讓妳出來當女工喔！還是說…他有錢全是裝出來的！」

 聊到這兒，月娥連餐盤上最後那幾口飯菜也沒胃口吃了！她放下手中的碗筷，又再說道：「不是裝出來的，只是…人算不如天算！全是我小叔的錯！…學人家搞投資，玩股票…最後也不知怎麼弄的，欠了銀行跟朋友一屁股債。害得他們家店也賣了！車也養不起了！就為了替那沒用的混帳還債。」

 阿霞看著月娥眼眶都泛紅了！趕忙安慰幾句：「總得想開點…人生嘛！本來就沒有十全十美的嘛。」

 「碰上這倒楣事還不夠嘔嗎？還有我老公…有錢慣了！現在突然變窮光蛋，竟還不知道自己的處境，錢也不會省著點花。每個月的菸、酒啦！出外跟朋友應酬啦！我的薪水都還不夠他花用。阿霞！那人…真是大頭病妳知道嗎？他還在做夢以為自己是大老闆耶！」

 「是喔！那妳多勸勸他嘛！」

 「本性難移啦！勸、勸、勸……。勸過幾千次，連我自己都數不清了！而且每次他心情一差就拿我跟小孩出氣！有的時候…孩子一哭他就罵，天底下哪個小孩不哭的呀！孩子難道是我一個人生的，沒他的份嗎？」

 月娥的神情愈來愈激動、說話也愈講愈大聲，幾乎…就像是在用吼的了！阿霞趕緊握住月娥的手安撫道：「好、好！我知道…那傢伙爛透了！妳先冷靜下來…別喊這麼大聲，妳看…周圍的人都在看我們了啦！」

 月娥這時才注意到自己的失態，聲音馬上降低下來。此時…下午班的鈴聲也已響起。月娥與阿霞一同起身往包裝部門走去，一邊走著，月娥嘴邊還唸唸有詞的罵道：「死李俊毅！老娘是倒了八輩子楣、還是瞎了眼！跟了你這種人。我才不怕你咧！我要跟你拼了！」

 「唉！總之…要好好善待自己！日後…有什麼委屈也別壓抑著，常找人聊聊吧！」阿霞拍了拍月娥的肩膀這麼說著。

大概是…負面的情緒縈繞在心中許久！近幾天來，月娥只要一入家門，要不就是愁眉不展，要不就是為了生活上的小細節，對著丈夫嘮嘮叨叨的唸個沒完沒了！家庭中的氣氛可說是僵得跟萬年不融的冰山一樣。他們夫妻倆…沒有尋常年輕夫婦的甜蜜，沒有小家庭的溫馨，沒有結婚紀念日，更沒有偶爾一同出遊或到外頭吃頓佳餚的閒情、興緻。再說…面對當前的經濟壓力，俊毅打心底認為：「靠！老子當兵做海陸仔時都還沒像現在過得這麼辛苦、這麼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