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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02/18 00:15:43瀏覽10329|回應177|推薦535 | |
在板橋拍到的一戶舊眷村房子,在那兒這樣的房子已經不多見,算碩果僅存中的一家,紅色的大門讓我感到格外親切-- ———————————————————————————————————
想我眷村的姐妹們
一直很想看侯孝賢將多年前跟朱天心買下的小說“想我眷村的兄弟們”改編成電影,我認為侯孝賢一定會拍得很入味地道。
學生時代有些深刻的回憶都是和眷村有關的。早年我曾經在高雄讀過書,很多同學們都住在小港一帶的眷村。記得和一個叫小萍的同學很要好,她家有六個兄弟姐妹,擠在小小的十多坪的平房里,小萍因為知道我自己的父母不和,經常邀我去他們家吃飯;或者過夜。其實小萍的家并不富裕,父親只是一名小軍階軍人,主內的小萍媽媽就負責打點生活開銷,她在自己後院的方寸之地種了許多蔬菜,架起了絲瓜藤,還種著番茄,小白菜,花生,甘薯,香菜,青蔥,辣椒等。外圍是芒果,番石榴,橘子樹為天然的竹籬笆,前院也有小小的葡萄架,架下擺了張躺椅,小萍爸爸就非常喜歡躺著那兒讀書;打盹,雖然匛窄,但那樣的和樂家庭氛圍,是我十分嚮往的。尤其是孩子們放學回來,被編派做些家事的時刻,他們知道我最愛去揀菜和挖番薯,所以幾乎都讓我這個城市小孩過著癮。
在小萍家,吃飯算大事,小萍媽媽的手巧,甚至還會自釀葡萄酒以及果醬,也常自己桿皮做各式各樣的麵食點心,說實話,那怕只是在饅頭內夾點香菜和花生醬,我都覺得是人間美味。至於葷菜類,小萍媽媽就到黃昏市場撿便宜,或用自己種的蔬果交換,為了怕孩子少了結實的肉味,她每每會將肥豬肉熬出所謂的豬油渣;用來炒青菜,那香味口感,就足以讓小孩們多添幾碗飯。而小萍媽媽總是欣慰地說:“是飯桶就好,飯最是精力的來源”。我的飯量也不錯,每次她摸著我的頭稱讃我“頭好壯壯”時我都不敢笑,因為會聯想到那是“形容小豬仔”的。
夜晚睡在小萍家,小房間中的一張大木板床上擠著四個包括我的較大孩子,另外一間就是小萍爸媽和三個小的睡的。我們幾個大的都比較皮,一次小萍的哥哥提議用疊羅漢的方式去偷窺只隔著單薄木板牆的另一頭的爸媽在幹啥,結果那次墊在中間的我待小萍哥哥剛剛爬到頂端時,一個軟腳,我們整隊坍塌了下來,還因為笑聲太大,驚動了鄰居。我永遠忘不了小萍爸媽的錯愕臉色。小萍爸爸虛張聲勢地捲張報紙,往我們供出的主謀者身上打(我看根本是瘙癢)了十幾下,小萍哥哥也裝模作樣地“唬唬”喊了幾聲痛。由於我的腳有輕微的扭傷,小萍媽媽替我塗了白花油,還在第二天早上,往我的杯子里多添了一匙奶粉,而我知道,奶粉在那時候是超級貴的,平日餐桌上,小萍媽媽最多也就是將二到三匙的奶粉倒入一個透明的大水瓶中,似乎只要看到那開水慢慢地均勻地溶成微微的乳白色即心滿意足,我想那是一個母親要給孩子們最好的營養的認知;即使只能意思意思。而七個孩子都分到一杯滿滿的愛心牛奶,不懂事的我第一次還口沒遮攔地問:“牛奶怎麼這麼淡啊?”。非常多年後小萍媽媽罹患了子宮癌,我每次去探視她,都會帶著一罐罐的奶粉,她總是由衷感激和好心地說:“終於可以喝到一杯香醇濃厚的牛奶了,真謝謝妳噢――”,我卻得轉過頭去,掩飾我眼眶里的淚水。
年少時畢竟有些不諳沒錢的苦,或者可以說;要緊迎接青春時期那抑制不住的荷爾蒙的躁動,我和小萍以及其他的姐妹們;在更大一點時,開始了我們自以為的“身心冒險之旅”,其實最主要的不過就是“哈舞會”罷了,而我們僅有的零用錢不是拿來買黑膠唱片,就是盲目趕流行,比如學那個歌星的大喇叭褲配上誇張的金屬特寬皮帶;跟印上普普畫樣式的T恤,或超短迷你裙,蹬一雙像是儀隊表演時才會穿的白色短筒馬靴;頭戴鴨舌帽,真是有夠不倫不類卻沾沾自喜。對舞會的迷戀,幾乎到了極盡瘋狂之地步。大家勤學馬舞,雞舞,Hustle,碰碰舞,當然還有最熱門的迪斯可,記得有次某家辦的舞會臨時被取消,一時間來不及再找場地,於是一夥人突發奇想,將舞會搬到了稍遠處的一間防空洞。那次小萍十三歲的妹妹吵著非要跟我們去,小萍嫌她礙事不讓她跟,最後被吵得不得不刁難她,我說:“這次的舞會女生都得戴耳環,妳沒有,所以喪失資格――”,誰知道小妮子旋風般轉了一圈後出現在大夥兒面前;激動地嚷:“我有耳環了,妳們答應的,不準賴皮――”大家看傻了眼,原來小妮子不知那來的靈感,只見她用縫衣服的紅細線各穿了一條小紅辣椒;吊掛在二只耳朵上,她還得意地晃動著腦袋:“漂亮吧?媽媽就常說,辣椒有很多用途,果真沒錯!――”。
那晚的舞會挺克難,少了燈光,以蠟燭替代,音響也因為不時斷音顯得磕磕絆絆,但我們依舊群魔亂舞,記得那陣子舞會的芭樂歌是“beautiful Sunday ”,英文再不好,一旦輪轉到這一句,大家就齊嘴齊聲甚至齊頓腳,將個beautiful Sunday喊得跺得震天價響,我幾次被“恨天高”拐到摔得姿勢有夠難看,但立刻爬起來完全沒事一般,真是不皮厚不要錢。或許真的是太high 了,小萍不久告訴我,今天晚上她一定要把個“信子”,――也不知何時開始;由誰發明的,女生叫馬子,男生叫信子,如果不這麼叫,好像就不夠“上路”,不夠“酷”似地。
結果她真的把到了一個挺正點的“信子”,真的太好了,因為那才十七歲的男生偷開了他爸爸的車來。舞會接近尾聲時,他建議載我們一起去海邊看星星。結果一夥人還沒開到海邊,即被少年隊逮個正兒。
除了小信子未成年駕駛比較麻煩外,本來我們幾個可以大事化小,但好死不死,姐妹中的彎彎那天因為靴子破裂,臨時去買了強力膠,而我的包包中有幾根香煙(從我老爸那摸來的),另外一個黑妞也被翻出了一封某個愛慕者寫給她的肉麻情書,因此我們都有了罪名。但當小隊長大聲喝罵我們“太妹”時,我們幾個居然還精神一振,只覺異常歡喜,在那個年代,能當太妹或是件拉風的事。只是接下來的結果不太妙,小信子的爸爸氣急敗壞地趕來,就在局里;小信子腳踩風火輪般跑給他爸爸猛追,再怎麼閃躲;依舊被鐵衣架狠揍了好幾下,照小萍後來泄氣的說法:“男子氣概盡失,完了完了!”。而我們幾個姐妹的下場也挺糟,不但學校記了小過,還被罰勞動服務。彎彎在家寫長長的悔過書,黑妞則需要練毛筆字――那是她的弱項,我給關禁閉二星期,小萍算幸運的,只需洗一個月全家的碗,至於辣椒小妹,才是真正的“逆轉勝”贏家,小萍媽媽給她買了個漂亮的頭箍,彌補她那天教人掬淚同情的一幕。唉唉――天理何在啊?呵。
然如此也無法抵擋我們繼續的可笑的身心冒險,沒多久大家又聚在一起,那次則是彎彎認識了一票玩重型機車的男生,混熟了後大夥兒幾乎都成了“哥兒們”。於是某天我們四人分別坐上四部機車,一路從高雄飆到臺南,在半途的山路中,反正無啥人發現,我們要求由女生坐前頭沖鋒陷陣,當天坐我後座的男生還故意捉狹地問:“啊我的手要擺那里?”,我送去一個大大的白眼,命令道:“廢話嘛,腦袋最重要,給我雙手護住你的笨腦袋!”他竟然真的照做,回我:“好好,沒問題,今天妳們都是老大,我們通通投降--”。這小子一路上不但雙手抱頭,還不時地直立起身體臉紅脖子粗怪腔怪調吼唱“中國一定強”——-大家後來一致加入,但改口成了“臺灣一定強”---哈--- ――現在想想,當時真的是太不要命了,但怎麼說呢,就是種莫名的非宣泄不可,什麼都想嘗試,仿佛生命自身自行就會加足源源不斷的柴薪,它需要以燃燒形式作為火焰洗禮的成長代價。
有時我們幾個會躺在西子灣的沙灘上,望著天上的星星天馬行空地許願。而一次我不知怎地突然發難,提到我讀過的王尚義的“野鴿子的黃昏”。我問:“為什麼他要死得那麼早?難道是天妒英才嗎?”,大夥兒皆沉默了許久,然後小萍才開始道出內心的隱憂:“我發現我媽媽――最近身體好像不太好,時常嚷著腰酸,人也容易疲倦,我們要她去醫院做檢查她卻老是推托――我爸爸的腎臟也出了問題,醫生說以後恐有洗腎之虞――”。“奇怪,你們家吃的東西不都很健康嗎?”大家幾乎是異口同聲問。“就不知道啊――”小萍苦惱地說:“看來我們對――很多東西――都還算非常非常地無知無解啊――”。
那晚上,似乎是什麼樣的感情觸動了大家;也驚動了大家,幾個人最後緊緊地手牽手;對天發誓著我們絕不輕言分離。
但往往事與願違,後來我考上了臺北的大學;即離開了高雄。總是表示自己最愛挑剔的小萍高中畢業沒多久就嫁了人。彎彎隨著父母移民到美國。黑妞給介紹到臺中遠方親戚開的公司學做貿易。早些時候我們都還靠著書信魚貫往來,我留學時期也見著了彎彎,那時她正在參選華埠小姐,我去當啦啦隊給她加油打氣,結果她得了第三名,嘴里嘟嘟囔囔地,大概不甚滿意。黑妞出師後開始自立門戶,但也展開了巡迴世界的出差生涯,我們在某幾個國家亦碰過頭,從她的語氣里似乎已將事業擺第一。小萍雖然跟著夫婿也來到臺北,然婚姻勉強維持了十多年後破裂,從此她潛心向佛,基本上,自從她父母親都相繼過世後,她的性情幾乎全變了樣,不但寡言也不怎麼喜歡和人打交道――包括和我們這些老朋友。我跟她在臺北也只吃過兩次飯,她說從“死亡和感情的挫敗”學習到了許多,如今一切都不強求,最快樂的事就是“閉關”和自己獨處。或因此故,我自覺就不要再多打擾她了。之後,我亦全心投入我的寫作,也兩岸三地地來來去去。
然而,無論如何,午夜夢迴,我總會時不時想到她們,想起過去那青澀叛逆時期的癲狂演出,不知旁人是怎麼想,但我們幾個就是如此風風火火地過了一遭;亦真誠地面對自己內在的那一個當時尚處在無知無解中的我。終於我們長大了,也漸漸地經由現實學會了一點世故,一點保護自我的機制,但我敢說,我們幾個,其實心靈深處;是一直聯結的,那怕那只是我自己的想像;也覺得無比欣慰,因為至少有些東西一旦深深烙值在腦海里,終將成為鮮明的;無人替代的一塊記憶特別保留區――而這樣的保留,我想也是我持續努力維護一顆赤子心的原始動力。
親愛的姐妹們,我現在只想大聲地吼:我,想念妳們,非常地想念妳們!除此外,我已經無法再確切地表達什麼了。
而我也相信,不管遠和近,不管我們是否都得面對無情歲月的逼迫,不管各自或已有各自不為人知的深沉心事,但我們一定都會互相祝福的,如同那個看星星的夜晚,大家緊緊久久地手牽手,那伴隨著澎湃血液流過手心;內心的溫度,已經無言地宣誓了我們的永不分離。
這是在臺北101大樓附近拍的另外一個舊眷村區,擺了露天咖啡座。這天天氣有 點陰暗,所以照片似乎也灰蒙蒙地--
眷村中的某間屋舍已經改成書店,這是書店的一角,里面東西琳瑯滿目,可以 逛蠻久的---
也是101大樓附近的舊眷村區中的一間屋舍,看外觀算維持得不錯,不知那 窗戶是不是還是紗窗??特教人懷念的---- 好友黑月為我畫的“異色小太妹”--啊啊,異色覺得照片比異色本人酷一些:) 謝謝黑月,我粉喜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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