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封信  晴天霹靂的消息

Dear William：
　　你知道嗎？有部好萊塢影片《登峰造擊》是因寫電視劇本的緣故，老闆特別點名要我參考所看的電影。說真的，剛開始知道非看這支片子不可的時候其實真的很排斥，因為我本身並不喜歡「拳擊」，也不贊成這種競賽（運動）；我總覺得這是一種殘酷又殘忍的比賽，只有逞兇鬥狠的人才會喜歡它。但當我將這部片子看到中段之後，竟不能自己的潸潸淚下，因為片中女主角滄桑的人生竟與你如此相似，難怪常聽人說「人生如戲，戲如人生」，這話並不是沒有道理的。

　　我在台北寫電視劇本跟小說，但不以作家自居，只將自己稱之為「文字工作者」，不是自謙，是自覺還有很大的進步與學習空間，話說回來，這卻是我這輩子最喜歡的一份工作了。你很瞭解我對書寫的熱情，因此一直默默支持我從事文字創作。2004年聖誕節，我從忙錄的寫稿工作中抽空回台中找你，順便也將工作帶回來。見面之後發現一陣子不見的你愈來愈消瘦，頰上的顴骨嶙峋一如小山，原本不算太大的雙眼忽然變大了些，眉宇之間的精神更顯萎靡。看著瘦弱的你我心裡有股說不出的難過，一直很想跟你說聲「對不起」，只怪自己因工作而疏忽了你。不過，跟你說「對不起」似乎又太輕看了我們所奠定下來彼此深厚的情誼，索性不說了，關心你比較實際些。你說最近精神很不好，非常容易疲倦、身子很乏力，且腹部近肝臟處有一不明腫脹，我聽了非常緊張，管他是不是女人的天性直覺或者是我神經過敏，只一股傻勁兒的催你去大醫院做檢查，並主動在網路上替你掛了中山醫學院附設醫院肝膽腸胃科的門診病號。看診那天，我陪你一起去了趟醫院。

　　到了中山醫學院附設的醫院後我嚇了一大跳！沒料到看病的人居然這麼多，整條走廊盡是數不清等候看診的病患。到了肝膽腸胃科的診療室前，我刻意跟你閒聊些有的沒的，不想讓你過度「聚精會神」於等候看病這件事情上，不知道你明不明白我的用意，或許你明白，只是不言明。說來好笑，看你倒是老僧入定一般，反而是身為家人的我比看病的你更緊張。

　　等了好久，好不容易終於輪到你的診號，你進入診療室，我在走廊上等候，心裡卻撲通撲通跳著。約莫十分鐘你走了出來，我問你醫生到底怎麼說，你面色凝重的告訴我，醫生問診之後照了超音波，見肝臟有了陰影，懷疑可能是肝腫瘤。接著，你手裡拿著幾張身體檢查的單子，要到各個單位再做詳盡的檢查，檢查的項目有：甲型胎兒蛋白篩檢、肝功能血液檢查、電腦斷層掃瞄……等。我顫抖著一顆心陪著你，一項一項的做，心裡有種慌茫的感受無止無盡的擴大，那慌茫感像是一股流往地獄裡的沙，愈流愈覺得恐怖。做完檢查後我忐忑不安的跟你一起回家，雖然在回家的路上我們話並不多，但我總安慰著自己，你這輩子已經夠不順遂了，應該不可能再有什麼更倒霉的事情發生才對，這已是你人生的停損點。

　　看檢查報告的日子終於到了，一連串的報告顯示你肝臟上的陰影確實是肝腫瘤。我聽了這個晴天霹靂的消息簡直不可置信，怎麼會，你怎麼可能會得肝癌呢？倒是你，臉上的表情只有無奈，並且消極的接受了這個結果。我試圖鎮靜自己，要你再多上兩家醫院做檢查，萬一檢查的結果仍是肝癌無誤，那麼就趕緊接受治療，立刻動手術把壞的細胞割除了就沒事了。我一直這樣告訴你也告訴我自己。記得立委金素梅多年前也是得了肝癌，一連串的治療與抗癌，最後戰勝病魔完全康復。我認定你跟金素梅一樣，只要不放棄，一定可以恢復健康的。

　　接著，又到了中國醫藥大學附設醫院跟澄清醫院中港分院做了檢查，兩家醫院的醫師說法亦同。Dear William，你我都明白，這是肝腫瘤沒錯。你堅強的接受事實，情緒上並沒有太大波動，就像個Superman一樣，我忍不住要向你拍拍手，說你真有男人的「Guts」。不過這是真有「Guts」嗎？還是因為我們的社會總是教育男人要堅強勇敢，男兒有淚不輕彈，男人是所有女人的天，鐵定要比女人強，所以你才會在我面前表現得如此冷靜？說真的，我不明白你的心情跟想法，也不能開口問。歎了口氣，這件事情之於我，是生活裡足以讓人震驚到站不住腳的大變化，情緒漣漪一圈又一圈的向外擴去，心隨著你生病的事實愈盪愈下，簡直就要盪到了谷底。然而此時此刻，我明白身為家人的我應該要支持你、給你力量，應該要表現得比你更堅強勇敢，所以我冷靜自己，不斷說著些安慰你的話。雖然我並沒有在你面前哭泣落淚，不過心裡卻也忍不住有所埋怨：已往你的肝臟就不是很健康了，在幾年前的健康檢查報告就顯示出有肝纖維化的現象，肝臟上還有了幾顆小濾泡，可是你似乎並不愛惜自己，並沒有特別照顧好自己，雖然不菸不酒，但有時熬夜，而且三餐所吃並不營養，肝纖維化的症狀也不太願意求助於醫師。我好想問你為什麼，為什麼不好好照顧自己？難道你不知道肝纖維化的症狀一旦嚴重就會轉變成肝硬化，甚至有惡化成為肝癌的可能嗎？此時我腦海裡泛起一句廣告詞：「肝若健康，人生是彩色；肝若不健康，人生就成了黑白」。難道不是嗎？

　　我想我應該沒跟你說過，我認為你的病根本是來自於你那沒有健全觀念的父母親所種下的因。從小你家裡務農，唸書之外還得幫忙農事，及至成長後仍舊如此。你的父母親看起來很愛你，但對你的愛隱含許多限制，既愛你又不認同你，既相信你又不完全信任你。不知道你體能的極至，只一心使喚你做些無法負荷的農事，直到你的身體過勞而受傷……。我深深感悟到，父母親如果沒能給子女良好的生活環境跟正確的教育，起碼不要左右子女的發展。你跟著這樣的父母，我只能說是你人生不幸的開始，而這場病，似乎也早就注定了！一丁點起頭的惡因就會導致非常嚴重的後果，這正是蝴蝶效應。如果當初你能脫離父母威權又夾雜溺愛的教育、掌控跟限制，我想你的人生或許會順遂些，你身體的底子也不至於如此耗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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