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現400年前1624年安平大員港埠風華)
《長篇歷史小說︰安平追想曲：金小姐的異國戀情》1

1
大員(安平)港海灣邊碼頭上，帆檣雲集，各國行商來此設立據點，港埠邊的街道上，洋行林立，鹿皮鹿茸、樟腦、茶葉及蔗糖是這裡的主要交易商品。洋人帶來藥材、香料、珍珠瑪瑙，布疋和金幣銀幣，與當地的西拉雅人及漢人進行交易。

一艘帆船緩緩靠岸，兩名水手把纜繩拋到岸邊，隨即有兩個雜役將它拾起，綁穩在石頭墩柱上。舺舨上的水手架妥橋板，幾名水手陸續將船艙裡成包成綑的貨物扛著走下來。後頭跟著一個手提藥箱的青年俊生(Jansen)，他是道明會的醫生，經過漫長的海上航行，踏上這片陌生的土地。青年身後跟著兩個中年男子，一個蓄著大鬍子的，叫安德魯(Andrew)，是這艘船的大副，另一個穿著長袍，是來此傳教的基督教道明會神父馬修斯(Matthews)。
安德魯指著繁華的港埠說：「俊生，這裡就是大員港，我沒矇你吧？你一定會喜歡這裡的。」

俊生說：「是啊！這裡比我想像的還要熱鬧繁華呢！」

安德魯說：「你想像不到這裡一年多前，還是長滿芒草的沙灣和濕地，一片蠻荒呢！」

俊生說：「難怪這裡的商店，外觀看起來都很新！」

馬修指著不遠處說：「這裡果然有教堂，跟主教說的一樣。」
安德魯說：「是啊，教堂是去年底落成的。神父，不用我陪你去教堂報到吧？」

馬修斯說：「不用，我自己去就行，有空歡迎你們來教會找我。」

安德魯說：「會的。俊生，要不要我陪你到處逛逛？」

俊生說：「不用啦！安德魯，我喜歡自己去逛街。」
安德魯說：「那麼，傍晚你自己去教會斜對面的招待所會合囉，不要走得太遠喔。」

俊生說：「好的。」
俊生朝兩人揮手，帶著愉快的心情，走往繁華的街道。

2
俊生來到一家有著騎樓的漢醫館，看見裡頭有個穿唐裝的漢醫唐雲，一隻手的手指正按住一個病患的手腕，他知道這叫「把脈」，在爪哇島上的巴達維亞城裡，當地的漢醫也使用這種診療方法。病患身上裹著厚皮襖，全身因畏寒而顫抖著。他好奇地走進去，先環視過牆面上的藥櫃和長桌上的幾樣藥材，除了鹿茸，感覺和以前所見大同小異。

唐雲問：「年輕人，你來看診嗎？」

俊生說：「不是，我來自荷蘭。」
唐雲看著俊生手上醫藥箱問：「喔？你是醫生？」
俊生說：「是，這病人看症狀應該是罹患Malaria。」
唐雲感到好奇，移開把脈的手說：「Malaria？那是什麼樣的疾病？」
俊生說：「患者會出現忽冷忽熱的症狀，你們漢醫稱這種疾病為

瘧疾，經由蚊蟲叮咬病患傳播開來，是一種極具傳染性的疾病，在南洋當地相當常見。」

唐雲說：「原來如此，我原以為患者只是氣血虛弱，給他煎服幾

帖補氣血的漢方湯劑，卻沒什麼起色。依你看，這種疾病要如何治療？」

「我的藥箱裡帶著治療Malaria的特效藥奎寧（Quinin），

每日早晚給患者服用一匙奎寧散，兩到三週即可痊癒。」俊生打開藥箱，取出一只玻璃瓶藥散。

唐雲接過玻璃瓶說：「那我就聽你的。」
唐雲吩咐說：「阿里，我把藥散分裝好，待會兒你先讓卡力服用一包，其餘的你帶回去，給卡力按日服用。」

阿里應著：「好的，謝謝唐師父。」
唐雲說：「這瓶藥該給你多少錢呢？年輕人。」
俊生說：「一塊錢銀幣，先不急著給我，等確定有效果吧？改天

我會再過來的。」
唐雲滿意地說：「嗯！很公道。」
3

俊生逛到一家皮革店，見到兩人正在爭執不下。那個銀髮的洋商，似乎在搜購鹿皮；灰髮的應該就是店家。

店家說：「你講不講信用啊？尚皮耶(Champier)，上回你我約定收購價是五張鹿皮一塊金幣，現在卻要跟我買七張鹿皮，便宜都被你給佔盡了，哪有這回事！？」

尚皮耶說：「鹿皮價格隨時在波動，何況最近貨源充裕，我出這個價你不肯賣，別的店家可是搶著賣，你自己想清楚吧？」

店家說：「我不用想，只知道你不守信用，所以我沒打算賣給你。

你請回吧？」

尚皮耶說：「要不然這樣，你我退一步，就六張鹿皮，否則我找別家店去。」

店家不耐煩地揮手說：：「不賣不賣！你們法蘭西商人不講信用，喜歡亂殺價。我寧可賣給日耳曼商人。你請回吧！」

尚皮耶說：「你會後悔的，老頭兒巴魯那。」

尚皮耶轉身走出來，差點撞到俊生。

尚皮耶火氣不小對著俊生說：「年輕人，你走路不帶眼睛啊？」

俊生微笑著沒回答，望著他離去的背影。

巴魯那嘴裡嘟噥著說：「才開市就遇到洋番子，今天恐怕會走衰

運…！」

俊生取下帽子，微笑打招呼：「老闆。」

巴魯那說：「年輕人，有需要買兩件鹿皮衣褲嗎！輕柔保暖又不怕水，我們店的縫製手工很精細的，口碑不錯喔。」

俊生說：「我只是進來看看而已。」

巴魯那說：「那麼你慢慢看，看上哪塊皮料，我請師父幫你量身縫製。」

俊生說：「謝謝你，老闆。」

俊生好奇地流覽著泥牆上掛著的鹿皮料，不時伸手觸摸。

巴魯那說：「我們的鹿皮質料很不錯的，許多洋商買回去穿了，還會回頭來買。」

俊生說：「謝謝，有需要的話，我會告訴你。」

4

入夜後的洋商招待所，掛著幾盞煤油燈，微弱的橙光在牆上投下搖曳的影子。牆角堆放著幾個木箱，貼著泛黃的航運標籤，空氣中飄散著濃郁的鹿肉香與芋頭的淡甜。

風從半開的窗縫中滲入，夾帶著港口的鹹濕氣息與遠處船隻傳來的低沉號角聲。四周零星幾桌客人正低語交談，偶爾發出爽朗的笑聲或酒杯碰撞的清脆響音。

安德魯和俊生坐在角落裡的粗木桌邊，面前擺著兩盤冒著熱氣的餐點。安德魯端起酒杯，輕啜了一口，目光掃過俊生。

「這裡的餐飲，你還喜歡吧？」安德魯微笑著，語調中帶著一絲試探。

「不錯啊！」俊生咬下一口鹿肉，細細咀嚼後點頭。「鹿肉的味道和芋頭還滿搭的。」

「那就好。」安德魯放下酒杯，食指輕敲著桌面。「這裡不比巴達維亞，餐飲的種類較少，挑來挑去，就那幾樣。」

俊生笑了笑，抬眼看向安德魯。「入境隨俗，我不挑食的。」

「這裡的街市，半天大概就逛完了。」安德魯說著，靠回椅背，雙手交疊於胸前。「你可以買兩套鹿皮衣服換穿著，在這裡鹿皮衣服價格很公道。」

俊生微微側頭，像是思索了一下。「嗯，隨身衣服目前還夠換穿，有需要時我會買的。」

「對了。」安德魯的語氣變得正經起來，雙手放回桌上，指尖在木桌粗糙的表面輕輕摩挲。「我們的船隊臨時接到公司通知，裝載貨物後要改往扶桑國去。船隊長格魯特（Groot）要醫務所的馬利歐（Mario）醫生隨行，這趟航程稍長，馬利歐通曉扶桑國語言。」

安德魯說話時，目光始終盯著俊生的表情，像是在等待他露出不悅或失望的神色。

但俊生只是微笑著點了點頭。「沒關係，我還滿喜歡這裡的。」

「那麼。」安德魯將身體微微前傾，雙手撐在桌面上，語氣放緩卻堅定。「你就先在這裡的醫務所待著。船隊長和所方打過招呼，他們會安排你的工作。半年後我們就會回來。」

「明天你就可以去醫務所報到。」

俊生放下餐叉，眼中閃過一絲感激。「好的。」

兩人默默地吃完餐點，安德魯起身拍了拍俊生的肩膀，笑道：「好好休息，明天見。」

俊生也微笑回應，目送安德魯離去。隨著煤油燈光的搖曳，陰影將他的身影拉得細長，漸漸消失在門口的黑暗中。

5

風和日麗的上午，湛藍的天空像被海風吹拭得澄明透亮。安平港埠的商店街上，人聲鼎沸，商賈攤販的吆喝聲此起彼落。魚腥混著青草香的鹹潤氣味，隨著微風在空氣中飄散。小販攤位上堆著新鮮的牡蠣、乾魚和麻繩捆成的中藥材，色彩鮮明如畫。

俊生手提藤皮藥箱，步伐穩健而輕快地穿行在人群中，衣袖微微掀起海風的涼意。

遠處，一個穿著粗布短衫的年輕人，皮膚黝黑、眼神澄澈，正揮著手臂，急切地喊著：

「俊生師父！俊生師父！」

俊生微微一愣，停下腳步，循聲望去。

阿里喘著氣跑近，額頭滲出細密的汗珠，卻掩不住臉上的喜悅：「我是阿里，昨天我們在唐師父的醫館見過。」

俊生眉宇舒展，恍然大悟似地點頭：「啊，我想起來了。你朋友情況如何？」

「卡力服用你給的藥後，今天早上已經能下床走動了。」阿里說這話時，語氣裡透著感激，雙手在胸前不自覺地緊握又放開，像是壓抑著雀躍。

俊生微笑，神情溫和：「那就好。」

阿里又往前一步，像是想把這份好消息更清楚地傳達：「卡力要我請你來我們赤崁社。我們赤崁社和附近幾個村社有許多人罹患各種疾病，需要你來診治。」

俊生的眉梢微微挑起，神情轉為嚴肅：「喔？這樣的話，我得多準備些藥物。我先去趟醫務所補充。」

阿里露出一抹興奮的笑容，從腰間解下掛著的小布袋，晃了晃，裡面傳出銅錢碰撞的叮噹聲：「卡力有想到這個，叫我帶錢來，還說要陪你去採購藥物。」

俊生點點頭，語氣輕快：「那我們走吧？你帶路。」

「醫生，我駕牛車來。」阿里指了指街旁一輛簡陋的牛車，車架以木板粗製而成，卻頗為穩固。「你上我的牛車，這樣快些。」

俊生笑著說：「好啊。」

阿里主動接過藤皮藥箱，小心翼翼地將它擱在牛車後頭，再伸出一隻粗糙而結實的手，扶著俊生上車。

「小心點，這階梯有點滑。」阿里提醒道，聲音帶著一絲謹慎。

俊生坐穩後，阿里跳上牛車前端，手中長鞭輕輕一揮：「駕！」

牛車晃動著，緩緩穿過街道。輪子碾過青石板，發出沉悶的咯吱聲，混雜著遠處漁夫的喊叫聲與海鷗的鳴叫。

「阿里，你剛才提到的那些人，症狀都類似嗎？」俊生側過身，望著阿里的背影問道。

「不太一樣，有些是發熱咳嗽，有些是皮膚潰爛，還有人頭暈無力……但越來越多人倒下，村裡的老人說是瘟疫來了。」阿里的聲音壓低了，像是在說著某種不祥的秘密。

俊生的目光變得深沉，手指無意識地敲著膝蓋，彷彿在思索什麼：「這情況不容小覷，我得盡快調配好藥物，還要再帶些清瘟散和消毒用的草藥。」

阿里用力點了點頭，目光中閃爍著一絲希望與信任：「醫生，我們都仰賴你了。」

牛車漸漸遠去，穿過熱鬧的商店街，朝著醫務所的方向前行。6
所長湯馬斯(Thomas)剛忙完一個小手術，走出手術房。俊生和阿里已經在會客室裡
湯馬斯問：「你是俊生吧？」
俊生說：「我是。」
湯馬斯說：「我正在等你呢，所裡現在極需要人手，前往各村社巡迴醫療。」
俊生說：「剛才我聽阿里說了。」
一旁的阿里傻笑著點頭。
湯馬斯說：「我把藥物準備好，讓你帶著去。若有不足夠，你隨時派人回來取。」
俊生說：「好的。」
坐在牛車上，俊生吹著和煦的暖風，車道兩旁盛開著各式各樣的野花。俊生不時四處張望的，精神顯得很不錯。
俊生說：「阿里，聽說這裡冬天不冷，花朵還開著，野外仍是一片綠意。」

阿里說：「是啊，我們這裡一直是這樣的，不過夏秋滿熱的，各村社間經常有些流行疾病。」

俊生說：「如果能夠逐漸讓這些流行疾病絕跡，這裡簡直就是人間仙境了，不像南洋，每天都很炎熱，流很多汗。」

阿里說：「才要開始進入夏天，流行疾病卻已經蔓延開來。」

俊生說：「看來我留在這裡，是正確的，這裡的人們需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