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紫蘭小說的藝術性分析〉之二、

小說裡的女性意識∕陳清揚

這篇論述將以張紫蘭兩則單篇小說的學理分析整理，作為討論核心。這兩篇小說題材具有高度雷同性，女主角的現實生活身分都是「女傭」，性質上屬於社會底層人物，並且在故事裡都受到來自受雇家庭裡，具有決策權的女主人，惡意的威逼和針對性打壓。
NO1 〈没有〉 整理分析

一、〈沒有〉的主題思想與故事大要

(一)、主題思想

小說《沒有》以陳無這位女性的生命歷程為主線，透過她在不同家庭擔任僕人的經歷，刻畫出社會階級、女性命運與人性尊嚴的主題。小說展現了底層勞動者的艱辛，他們在社會的夾縫中生存，習慣於服從、忍耐，甚至以微小的幸福來慰藉自己，卻始終無法擺脫「沒有」的狀態——沒有自主權、沒有選擇、沒有話語權。

1、個人價值與社會認同的對比

陳無雖然身處卑微，但她極度專注於自己的工作，將日常瑣事當作一種「藝術」來完成。這與社會上層對僕役的輕視與剝削形成強烈對比。小說藉由她的視角，突顯出社會階層的不公，以及那些在邊緣中努力尋找價值感的底層人物。

2、女性的隱忍與自我犧牲

陳無的命運不僅是勞動者的縮影，更是女性生存困境的體現。她在記者家裡工作時，小心翼翼、不敢出錯，甚至連自己的名字被叫錯也不敢糾正；當她進入王杏林家，依舊抱持著對「好人」的信仰，對於主人的寬待心懷感激。她的順從、壓抑與付出，呼應著傳統社會對女性的要求，也展現了她內心的矛盾與掙扎。

3、「沒有」的意象：人生的缺憾與無可掌控

小說題名〈沒有〉意指主人公在生命中不斷經歷的匱乏與失落。她沒有自主選擇的權利、沒有真正被平等對待的機會、沒有表達自己意志的空間。甚至，她的情感也總是被動地接受現實，而非主動改變命運。

(二)、故事大要

小說主要分為兩部分，分別描述陳無在兩個不同家庭中的經歷，藉此呈現她生命中的辛酸與困境。

1、記者家中的僕役歲月

陳無是一名卑微的女僕，她在記者家中幫傭，每天默默忍受使喚，過著戰戰兢兢的日子。她努力工作，細緻入微地清潔屋內一切，甚至將這些家務視為自己的「信仰」，希望透過勞動獲得內心的平靜。然而，她的努力並未受到主人真正的重視，反而常常因為一些無關緊要的小事被責罵。

故事的高潮發生在一次記者發怒時，他將一顆不甜的西瓜摔向僕人，西瓜汁濺滿老伯的臉，猶如血跡般殘忍。這一幕給陳無帶來巨大震撼，她驚恐地逃離現場，並在內心留下難以抹滅的陰影。最終，她因為一個小錯誤被辭退，只能狼狽地離開這個讓她熟悉卻無法真正擁有的世界。

2、王杏林醫師家中的新生活

被辭退後，陳無來到鎮上的王家擔任幫傭。王杏林是鎮上受人尊敬的老醫師，陳無對能夠在這樣的「好人」家中工作感到無比榮幸，雖然薪水不高，但她依舊兢兢業業，將一切當作理所當然。

然而，王家內部充滿複雜的關係，老醫師的第二任妻子沈爾爾是一位熱愛藝術、精緻打扮的文化人，她與王杏林的相遇充滿戲劇性，兩人之間的情感也夾雜著對文化、藝術的迷戀。相比之下，陳無只是個默默在屋內工作、不被注意的存在。

這段生活並沒有為陳無帶來真正的歸屬感，她依舊身處社會邊緣，生活仍然被「沒有」籠罩著——沒有話語權、沒有真正的自由，也沒有辦法改變自己的命運。
二、人物名單

女主角： 陳無

男配角： 王杏林（老醫師）、王介（王杏林之子）

女配角： 沈爾爾（王杏林第二任妻子）、應力力（王介之妻）

反派人物：

應力力︰對主角構成阻力，性格以自私和冷漠為主，經常打壓陳無。

三、敘事人稱與敘事視角

〈沒有〉在敘事人稱與敘事視角的運用上相當獨特，主要呈現出以下幾個特點：

1、敘事人稱的變換

小說主要使用了 第三人稱敘事，但在某些段落中，敘述語氣與視角的轉換模糊了傳統的「全知」或「限知」敘述方式，甚至帶有某種內心獨白的色彩。例如：

「陳無想著過去未來，留下真情的眼淚。」這裡敘事者表現出她的內心感受，但並非直接使用第一人稱，而是透過第三人稱來呈現。

「太逼真了，這生命。不！它是真的啊！」這句話明顯帶有主觀色彩，彷彿是陳無的內心獨白，讓讀者能夠貼近她的情感波動。

2、 限知視角與全知視角的交錯

在描述陳無的生活時，敘事視角傾向於 限知視角，也就是說，讀者的視野主要聚焦在陳無的所見、所聞、所思。例如：

「她是自卑的、瘦小的，她就像屋裡的一小座暗色傢俱。」 這句話展現出一種貼近角色內心世界的限知視角，讓讀者感受到她的自卑與渺小。

但當敘事轉向王杏林與沈爾爾的部分，敘事則變成了一種全知視角，能夠描寫角色的過去、心理變化，甚至帶有某種評論的意味：

「其實沈爾爾只是一個中等資質的文化人，和王杏林一拍即合。」

這裡的「其實」顯示了敘事者對沈爾爾的評價，帶有全知視角的色彩。

3、內在視角與意識流

小說的語言風格時而詩意，時而帶有意識流的成分。例如：

「如一頭獸，如許失常，在奔過去的時光中，那般透明，那般無知。」

這段文字帶有高度象徵性，並未單純描述角色的行動，而是用比喻、意象來傳達角色的精神狀態。

總結

張紫蘭在〈沒有〉這篇小說中，透過第三人稱敘述，靈活運用限知與全知視角交錯，並且在某些段落滲入角色的內心語言與意識流風格，使整體敘述帶有詩意與強烈的主觀情感表達。這種敘事方式不僅讓讀者能夠貼近角色的內心世界，也為小說增添了一種夢幻而哀傷的氛圍。
四、情節結構分析

1、開端

陳無在淡水鎮的記者家中當傭人，她的生活充滿畏縮與謹慎，呈現其卑微地位與辛勤工作實況。

2、發展

陳無被記者家辭退後，前往王杏林家工作，成為其家庭的一部分。在新環境中，她仍然以卑微、順從的態度小心翼翼地過活，贏得王杏林和沈爾爾的喜愛，但面對應力力的壓迫。

3、轉折

陳無的女兒小英遭受外國神父侵犯一事，使她感到極度震驚與痛苦，進一步強調角色間的矛盾與衝突，尤其是她與應力力之間的對立。

4、衝突

沈爾爾的淒涼晚年和王杏林的去世，家族間因應力力對財產的貪婪與無理取鬧激化了矛盾，使陳無和沈爾爾的生活進一步陷入困境。

5、高潮（+懸念）

陳無在沈爾爾臨終時接受她的遺囑，但最後無法忍受應力力的種種壓迫，在矛盾中選擇將關鍵的保管箱鑰匙丟入淡水河底，以拒絕繼續承擔這種複雜的家庭糾紛。

6、結局（+反轉或預留伏筆）

應力力最終過上看似幸福的生活，並籌備博物館紀念自己。而陳無牽著孫子邊邊，在淡水的河邊與應力力擦肩而過，兩人雖為舊識，卻漠然分離，預示兩個世界的徹底隔絕。小說結尾以兩人各自的新人生與時代更迭作結，留下深思餘地。

五、精彩段落與修辭技巧分析

精彩段落一

“陳無雙膝跪在客廳擦地板，很認真，很像一種天地膜拜的儀式，她撲向前，來回，再縮起身子，重新撲倒，來回膜拜……”

修辭分析：此處運用比喻，將陳無的行為比作膜拜儀式，突出她對生活的尊重與虔誠，也反映其悲壯的生命姿態。句式重複強化其動作的執著，營造出悲涼而崇高的意境。

精彩段落二

“她將保管箱鑰匙丟入深深淡水河底，讓一切，永遠不再發生，永遠不再。”

修辭分析：以排比和重複表現陳無對過去經歷的決然告別與情感釋放，構築震撼的情感高潮，揭示人物的精神解脫。

六、議題與藝術性分析

這篇小說《沒有》主要圍繞著底層女性陳無的生命經歷，透過她的勞動、恐懼、希望與失落，展現出社會階級、個人尊嚴與人性冷暖的問題。以下是對此作品的分析：

(一)、所聚焦的議題

1、社會階級與貧富差距

陳無是一名底層勞動女性，在富裕家庭做幫傭，時刻活在卑微與恐懼中，而她的主人則享受優渥生活，甚至可以因一顆不甜的西瓜就大發雷霆。

「記者家中僕人太多，有時會把陳無名字叫錯，她快快回應，讓主人不察覺，讓主人不尷尬。」

「這一年，陳無的先生在台北做工，家在淡水鎮上租有兩個房間，四人擠。」

透過這些描寫，小說揭示了資產階級與勞動階級之間的巨大鴻溝，陳無的「存在」幾乎沒有價值，即便再努力也難以改變命運。

2、女性的順從與壓抑

陳無的一生充滿壓抑，她敬天畏天，對一切不公默默承受，甚至對主人表現出的美好外貌感到欣慰。

「她從背後暗暗欣賞她的主人，真美好。」

這說明她對自己低賤地位的習慣，甚至在心理上合理化主僕之間的不公平待遇，這是一種長期壓迫下的「認命」心態。

3、人性的複雜與冷漠

記者對僕人的態度冷漠，甚至因為小事就發怒，但僕人們卻不敢反抗，反而快速回應以免讓「主人不尷尬」。

「記者大怒。把眾僕人都叫上前，一一訓斥最近事宜，沒想到最後氣急了，大吼一聲，記者拿起切開的紅西瓜擲過來，那麼巧，剛好擊中站前面的老伯前額，紅色的西瓜汁和渣淋了老伯滿頭半身，像一灘血淋淋的鮮血直瀉。」

這一幕象徵著底層人們的屈辱與無力反抗，也展現了特權階級的冷酷無情。

4、對「善」與「真情」的執念

陳無始終相信善良與真情，即使生活艱難，她仍然「放心了」，只要身邊的人是好人，她似乎就能找到活下去的意義。

「她就是要一個真情的人生，領著她的先生女兒一生奔向前去。善良是天生麗質的。」

但這份信念是否真的存在？她的善良是否被社會善待？小說沒有明確回答，反而讓讀者深思。

(二)、藝術成就

1、語言詩意化，營造內在情境

作品大量使用抒情與詩意的語言，使得故事超越單純的社會寫實，而帶有一種內在情感的共鳴。

(1)、「風，奮力的，很像一種人的表情，肌肉誇張，但蠻真情的。」

這種寫法讓環境描寫不只是背景，而是與角色心境產生共鳴。

象徵與暗示手法強烈

記者丟擲的西瓜砸中老伯，像血一樣潑灑，這是一種暴力的象徵，表現出階級間的壓迫。

(2)、「她跪在客廳擦地板，很認真，很像一種天地膜拜的儀式。」

這不只是家務，而是象徵她對命運的無奈順從，將勞動轉化為一種「膜拜」，是一種自我催眠式的認命。

2、內在心理描寫細膩，帶有現代意識流特質

陳無的心境變化極為細膩，小說有時呈現一種意識流式的跳躍。

「如一頭獸，如許失常，在奔過去的時光中，那般透明，那般無知。」

這種內在的「迷失感」讓讀者更能理解她的困境與無助。

3、敘事視角靈活，時而內在獨白，時而寫實記錄

小說時而用全知敘事描述她的生活，時而轉入她內心的獨白與幻想，這種視角的切換使得人物更加立體。

例如她被辭退時：「仰頭跑著跑著，從此離開那個習慣的世界。」這是一種簡潔但強烈的心理刻畫，意味著她對既有生活的切割，但這種「離開」並非真正的解脫，而是一種被動的命運驅使。

結論

《沒有》是一篇極具藝術成就的小說，透過陳無的生活，揭露社會階級、女性順從與人性冷漠等議題。其語言詩意化、象徵強烈、內心描寫細膩，並採用靈活的敘事視角，使整體作品充滿深度與餘韻。

七、女性主義視角下的《沒有》：對女性意識的詮釋

《沒有》一文透過兩個主要女性角色——陳無與沈爾爾，展現了不同層次的女性處境。陳無作為社會底層的女性，以「卑微順從」的形象生存，而沈爾爾則是文化與藝術氛圍中的女性，雖擁有自主意識，卻仍無法逃脫男性主導的社會框架。小說的標題《沒有》，似乎隱喻了女性在父權社會中的缺席、失語與無權。

1、陳無：順從與壓抑的女性形象

陳無的角色體現了傳統父權社會下的「賢良」女性典範。她順從、克己、敬天畏命，以辛勤勞動來換取社會的認可，甚至將自身價值寄託於他人的評價與主人的滿意度。

文本支持：

(1)、「她是自卑的、瘦小的，她就像屋裡的一小座暗色傢俱。」

這句話將陳無與「暗色傢俱」相比，物化了她的存在，突顯她在人際關係中的邊緣化。她非但無法發聲，甚至像是家中擺設的一部分，沒有主體性。

「陳無雙膝跪在客廳擦地板，很認真，很像一種天地膜拜的儀式。」

這段描述將她的勞動與「膜拜」相提並論，顯示出女性勞動在傳統社會裡被視為一種天命，甚至帶有宗教虔誠的意味。她的身體勞動被美化成「藝術品」，但實際上卻是壓迫下的內化順從。

(2)、「她從背後暗暗欣賞她的主人，真美好。」

這裡展現陳無自卑的仰望心理，她對記者這位「主人」的讚美，反映出她將主人的形象內化為「成功」的象徵，而忽視自身的價值。

(3)、此外，在記者憤怒時，她的反應是：

「她頓時驚恐萬分，一面狂奔一面大聲嚎哭，跌跌撞撞，天啊！」

這種反應不是對不公的抗議，而是恐懼與崩潰，顯示她被塑造成一個無法反抗的受害者。她最終被解雇，甚至連離開也是以奔逃的方式，彷彿女性只能被動地接受命運，而無力改變現狀。

2、沈爾爾：父權社會下的「優雅」女性

沈爾爾則是另一種女性形象，她受過教育，談吐優雅，並且積極參與文化活動。然而，她的價值依舊建立在男性的目光與認可之上。

文本支持：

(1)、「王杏林初見她，眼睛突然大亮，這女子言談舉止簡直世間少有之優雅。」

這句話顯示出女性的「優雅」是由男性目光所定義的，沈爾爾被男性的評價所肯定，而非真正擁有獨立的主體性。

「沈爾爾畫作平凡，但人物翩翩。她有著不俗的人生觀，待人極有禮，言必談藝術。」

這說明她的藝術成就並不出色，但她透過「談吐」與「禮儀」塑造了自身的文化價值——她的社會地位，來自於修飾過的外在形象，而非真正的才華或成就。

(2)、「沒有睡眠的夜裡，她走過來走過去，在自由的屋裡想透縱身理想之崇高，人我關係之迷醉，於是尊貴的她徹底失眠了。」

這裡暗示她即便獲得了某種優雅與自由，內心依舊充滿迷惘。她無法真正擺脫「女性應當如何優雅得體」的枷鎖，這種焦慮甚至影響她的睡眠。這表現出她的自主性其實是虛幻的，因為她仍舊活在男性建構的框架中。

3、小結：女性主義的批判

(1)、《沒有》透過陳無與沈爾爾的對比，突顯了女性在不同社會階層中的困境：

陳無代表了勞動階級的女性，透過勞動獲得價值認可，卻始終無法擺脫被支配的命運。

沈爾爾則象徵知識女性，雖然擁有文化資本，卻仍受制於男性的審視與評價。

兩者的共同點在於：她們的存在皆被男性所定義，無論是陳無的「順從勞動」，或沈爾爾的「優雅才藝」，都顯示出女性的價值建立在男性目光之上，而非真正的自我實現。

(2)、小說的標題《沒有》，可以從女性主義角度來解讀：

A、沒有女性的聲音——女性角色幾乎沒有主動改變命運的權利，她們的行動皆受他人決定。

B、沒有女性的選擇——陳無只能在勞動中尋找認同，而沈爾爾則必須在「優雅」的形象中生存。

C、沒有真正的女性解放——即使在不同社會階層，女性依然被社會規範所箝制，無論是透過工作，還是透過文化資本。

這部小說從女性主義的角度來看，是一部對父權社會壓迫女性的控訴，它透過細膩的描寫，揭示了女性在不同階級中所遭遇的壓抑，並提出反思：女性是否能夠真正擺脫男性的定義，活出自己的價值？

NO2〈這些人類〉整理分析

一、主題思想和故事大要
這篇小說〈這些人類〉透過年輕女孩菁玉的視角，描繪她在高家工作的經歷，呈現了階級壓迫、人性操控與金錢權力的主題。以下是主題思想與故事大要的分析整理：

(一)、主題思想

1、階級剝削與權力控制

菁玉因為家境清寒而北上打工，她的善良與順從讓雇主蘇翠得以掌控她的生活，從「試探性」的要求開始，逐步侵蝕她的自由，並利用金錢提高薪資來掩蓋對她的剝削。這反映出社會底層勞工如何被資本家以各種方式壓榨。

2、金錢與人性的交易

菁玉的薪水逐月提高，從四千到兩萬，這看似是一場「幸運的遊戲」，但實際上是權力施予者對受控者的測試與控制。小說透過這種金錢交換來探討人性在現實壓力下的變化，特別是受剝削者在物質回報下被迫妥協的心理。

3、都市的冷漠與空虛

高家雖然富有，但家中布置如展示品，缺乏人情味。蘇翠夫婦對菁玉的態度是利用與壓制，而非關懷，家中的氛圍就像「無人居住」，象徵現代都市生活的空洞與虛偽。

4、個體的無力與掙扎

菁玉雖然感受到不合理的對待，但她因經濟困境而無法反抗，只能透過自我安慰（如「當作露營」）來緩解壓力，這突顯了底層人無力反抗體制的現實。

(二)、故事大要

1、菁玉的求職歷程與進入高家

19歲的菁玉因家境困難，來台北尋找工作，歷經幾次挫折後進入蘇翠家擔任幫傭兼管理助理。

蘇翠起初用善意包裝實際的剝削，讓菁玉白天工作、下午照顧小孩，甚至強迫她住進高家，削弱她的自主權。

2、蘇翠對菁玉的掌控

蘇翠一方面用薪資提升來「獎勵」菁玉，另一方面又用言語與行動施加控制，如對菁玉的物品限制，甚至讓她無法自由回家換衣。

菁玉雖有不滿，但因為高薪而選擇忍耐，內心逐漸被動適應這種生活。

3、高家環境的象徵

高宏遠的家裝潢華麗但冰冷無情，像一個沒有靈魂的展示間，象徵資本主義社會中，物質的富足掩蓋不了人性的空洞。

高家夫妻愛面子、愛乾淨，卻缺乏真正的溫暖與人情，進一步映照出都市生活的冷漠。

4、圓圓的角色

圓圓是個早熟且有點虛榮的孩子，對外表與禮貌特別講究，甚至會刻意在大人面前表現得得體，顯示她從小被灌輸虛偽的價值觀。

菁玉與圓圓的互動，讓她看到這個家庭的「塑造」如何從小開始，進一步強調小說對社會價值的批判。

總結

〈這些人類〉是一部批判都市生活與資本主義壓迫的小說，透過菁玉的遭遇，呈現底層勞工在現實社會中的困境，以及權力與金錢如何形塑人性。小說的標題「這些人類」帶有諷刺意味，指涉那些以金錢控制他人、失去情感溫度的富人，也包含那些被剝削卻無力反抗的弱勢群體，形成對人性的深刻省思。

二、人物名單

女主角： 陳菁玉

配角：

男配角： 高宏遠（老闆）、圓圓（高家的養女）

女配角： 蘇翠（高宏遠的妻子）

其他重要角色：翠菓子（同事）、小環（同事）

反派人物：

蘇翠︰主導對菁玉的苛刻與控制，對圓圓施加身心虐待。

三、敘事人稱與敘事視角

1、 敘事人稱

〈這些人類〉採用第三人稱敘事，即由全知的敘事者來講述故事。這種敘事方式讓讀者可以從較為客觀的角度觀察故事人物的心理與行動，並且能夠跨越不同角色的視角來呈現事件。

2、敘事視角

本篇小說的敘事視角較為靈活，主要以有限全知視角為主，聚焦於女主角陳菁玉的經歷與心理，偶爾也會滲透到其他角色的內心，例如老闆娘蘇翠的心理狀態。以下是幾種主要的視角運用方式：

(1)、以菁玉為中心的內聚焦

故事大部分篇幅都是從菁玉的視角來觀察世界，包括她的心理活動、感受與疑惑。例如：

「菁玉感到很委屈，這個工作好像不只勞力，還有心裡的疲憊。」

這種內聚焦方式讓讀者能夠深入菁玉的心理，理解她在職場與生活中的困境，也讓她的掙扎與順從更具層次。

(2)、短暫切換至蘇翠的心理

在某些段落，敘事者也會短暫進入蘇翠的視角，揭示她的心理動機。例如：

「然而蘇翠心裡有著疙瘩，她始終確信菁玉先前有拒絕的意思，習慣使壞心眼的人，就是找不到善良的理由為別人解釋。」

這樣的切換讓讀者可以看到菁玉與蘇翠的關係不只是單純的雇傭關係，還涉及權力、控制與心理拉鋸。

(3)、客觀陳述場景

部分敘事則是較為客觀的環境描寫，讓讀者能夠建立起對故事場景的視覺印象。例如：

「老闆高宏遠家裡，全屋寬敞而光亮，七個臥室，三間廚房，四套衛浴設備。」

這種寫法像是一個全知視角的敘述者在旁白，提供關於場景與角色的資訊，使讀者能夠理解菁玉所處的空間與社會環境。

3、敘事視角的效果

這種有限全知的敘事方式帶來以下效果：

(1)、讓讀者貼近菁玉的心理世界，增加共鳴與代入感。

(2)、偶爾轉換至蘇翠的心理視角，使讀者理解角色間的心理角力，避免單一視角的局限。

(3)、場景描寫以客觀敘事方式呈現，營造出一種具有現實感的社會觀察效果。

整體而言，這種敘事手法兼具內心描寫的深度與社會觀察的廣度，使得〈這些人類〉在敘述菁玉的故事時，也帶出階級、雇傭關係與人性間的微妙互動。
四、情節結構分析

1、開端

陳菁玉到高家工作，表現勤勉謹慎，但蘇翠對其管理苛刻，高宏遠一家則沉迷於金錢帶來的虛榮生活，陳菁玉逐漸捲入這樣一個扭曲的權力圈子。

2、發展

在家庭裡，菁玉成為各種衝突的緩衝對象，她試圖忍耐與適應高家的規則，包括承受蘇翠的羞辱，應付小女孩圓圓的嬌縱與任性。同時，工作中菁玉努力適應複雜的職場規則。

3、轉折

高家採用不當手段對待圓圓與菁玉的情況日益加劇，蘇翠甚至以懲罰代替教育，對圓圓造成嚴重心理創傷。菁玉也因為蘇翠與小環等同事的算計和冷漠，被孤立在職場和生活中，承受極大壓力。

4、衝突

菁玉面對蘇翠與圓圓之間扭曲的親子關係，內心深感不安和同情，但無力改變。與此同時，她自己也屢次陷入被迫妥協的困境，對金錢的誘惑和底層生活的壓力產生矛盾。

5、高潮（+懸念）

高家的矛盾不斷升級，圓圓因偷竊獎品事件被汙名化，菁玉最終選擇回鄉復學，試圖逃離這樣一個無法再忍耐的環境，為自己爭取更有尊嚴的生活。

6、結局（+反轉或預留伏筆）

結尾呈現菁玉即將脫離高家的生活，但對未來依然迷茫，暗示底層女性即使試圖改變命運，也難逃社會結構的壓迫。小說留下開放式的結局，讓讀者思考資本與人性的矛盾。

五、精彩段落與修辭技巧分析

精彩段落一

“全套西屋進口，玻璃櫃裡杯杯盤盤一式仿繪著藝術，大冰箱像一個無表情的巨人，盤踞角落。”

修辭分析：運用擬人和比喻，把冷漠的家庭環境形象化，透過物件刻畫生活的死寂和失衡，折射出高家金錢至上的價值觀。

精彩段落二

“圓圓的調皮搗蛋如釋重負，身體幻想成飛機，在巷子裡跑來跑去，彷若這樣真能展翅，真能自由地心裡飛翔。”

修辭分析：運用暗喻和象徵，以“飛機”和“展翅”描繪圓圓短暫的自由與快樂，暗示她對壓抑生活的一種下意識反抗，同時強化了童真的脆弱與珍貴。

六、議題與藝術性分析

小說〈這些人類〉聚焦於幾個核心議題，並展現出獨特的藝術性。以下是其主題與藝術性的分析：

(一)、核心議題

1、階級與權力關係

菁玉作為外地來台北打工的年輕女孩，處於社會底層，無論是薪資待遇、生活環境還是人際關係，都顯示出她與雇主之間的權力不對等。蘇翠對菁玉的控制與剝削，以薪資提升為手段，讓她逐漸陷入一種難以抗拒的依附關係，這反映了勞動階層的無奈與困境。

2、金錢與控制

小說中的薪資逐月提高，看似菁玉受到了重視，實則是一種隱形的枷鎖。蘇翠用金錢「掩蓋」了對菁玉的操控，讓她難以拒絕越來越多的額外勞務。這種關係突顯了資本主義社會中，財富對個體自由的侵犯與操縱。

3、都市異化與人際冷漠

高宏遠的家看似富麗堂皇，實則如樣品屋般缺乏人情味，這象徵了都市富裕階層的虛無與疏離。他們的物質世界極致講究，卻失去了人性與溫度，連孩子圓圓都顯得過於世故，提早習得成人世界的算計。

4、女性的從屬地位

菁玉在工作與居住環境中，都受到蘇翠的強勢管控，甚至連生活起居都無法自主，這展現了社會對女性勞動力的剝削與壓迫。而蘇翠作為女性，雖身居高位，卻同樣以壓迫他人的方式來維護自身的權力，反映出女性在男性主導的社會中，往往內化並複製了壓迫結構。

5、純真與現實的衝突

菁玉的善良與順從，使她成為被剝削的對象，而圓圓雖然年幼，卻已經學會利用天真外表來操控大人，這形成一種對比——在社會運作中，天真並不總是優勢，反而可能成為弱點或工具。

(二)、藝術性分析

1、細膩的心理描寫

小說對菁玉的內心活動描寫極為細緻，尤其是她對蘇翠態度的揣測，展現了她在不對等權力關係中的小心翼翼與無奈。

例如「薪水逐月戲劇性地提高，好像一種賭博遊戲」，這不僅是經濟利益的計算，也暗示著她逐步被金錢控制的心理掙扎。

2、象徵手法的運用

(1)、高宏遠的家：雖然豪華，卻「像旅館套房」，暗示這裡缺乏家庭的溫暖與歸屬感，反映了上層社會的冷漠與虛假。

(2)、電梯的描寫：「中央空調的冷氣柔和地遍吻她每一個細胞」，電梯下墜的無聲感與冷氣的誘惑，象徵都市生活的麻痺與不可抗拒的吸引力，菁玉無知覺地「墜落」，如同她的社會地位難以改變。

3、寫實風格與社會批判

整篇小說以寫實的筆調刻畫都市社會底層的勞動者生存狀態，並通過對話與細節展現資本與權力對人的壓迫。

例如蘇翠對菁玉的話語：「妳又不住這裡，帶什麼牙膏牙刷，要把我屋裡堆髒？」這句話表面上是責備，實則透出一種對勞工的物化與貶抑。

4、角色塑造的層次感

(1)、菁玉：既單純又被迫成長，她的適應與自我安慰（如將住在高家視為露營）顯示出她的順應性與社會弱勢地位。

(2)、蘇翠：一方面看似賞識菁玉，另一方面卻不斷剝削她，展現出權力的雙面性——施予與控制並存。

(3)、圓圓：表面天真，實則精於察言觀色，這顯示社會環境如何影響孩童的成長與價值觀。

結論

〈這些人類〉透過一個年輕女孩的工作經歷，折射出都市社會的階級壓迫、勞工剝削與人際冷漠。小說的藝術性體現在細膩的心理描寫、象徵手法的運用、寫實風格的社會批判，以及角色塑造的層次感。小說在看似簡單的情節中，透過微妙的細節與對話，揭示出更深層的社會現象，使讀者不僅能夠感受到角色的命運，更能從中反思社會的權力結構與價值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