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8月7日風雨開始來襲的那天，我和大部份人一樣，感覺這可能只是個普通颱風，不會將天地搞得太不平靜。

只是我抬頭看著鋪天蓋地而來的灰雲，將我所居住的小城包圍得喘不過氣來，我心裡開始蠢動著小小的不安。

前幾年，也有威力很強的颱風侵襲南台灣，那時我還是記者，曾經目睹一座座橋樑被大水折腰應聲而斷。而我要從屏東市開車到其他鄉鎮採訪，每條路都被大水截斷交通，寸步難行。最後我被風雨圍攻在斷橋之前，風雨逼得我無路可走….

這些夢魘竟從過去的記憶出走，帶著更凶猛的風雨，襲擊我摰愛的家鄉。

風雨從7日的白天下到黑夜，連綿到8月8日的深夜。

大雨無止盡地從空中狂灑而下，彷如上天有位專職倒雨的雨神，將天地之間所有的雨水傾倒而下，狂風將市區所有屋頂的衣領緊拉了起來，大風的巨掌，狠狠地掌摑每戶民宅的臉顏…

我和我的妻、女兒瑟縮躺在床上，聆聽著風雨聲似睡欲睡，我和妻兩人以多年跑新聞的經驗，研判這場風雨如果下到8日上午，一定會有很多災情傳出。

8月8日清晨，這天南台灣沒有亮麗的晨曦照映大地，只有上千公厘的雨水從天空狂洩而下。

災情從我家開始併發，風雨如利箭欲刺穿家老舊的窗戶，無法計數的雨水被狂風潑灑了進來，二樓的廚房、三樓的前廳有了小小的水災。

大約在同一時間，屏東縣靠海的林邊鄉、佳冬鄉，大量的雨水降下，豐沛溪水搶著要匯流到大海，但卻逢海水漲潮。於是，河水不聽話地越過河堤，海水凶猛地擊垮海堤，海水與河水攜手在人們的街道嘻戲。

從二高高架橋望去，林邊整個街鎮被狠狠地泡在水裡面，只有幾個路標因身高的關係沒有被沒頂，高高舉起手來高喊救命。兩鄉鎮竟成了台灣的威尼斯，人們哀傷的影子在黃濁水影裡倒映。入夜了，民眾連夢境都潰堤，原本是溫暖安穩的夢，都被大水淹沒。

在屏縣的北邊-三地門鄉、霧台鄉等山區，一、兩天就狂下了2000多公厘的雨量，連山神都無力抵擋過於潮濕的憂鬱，洪水如滾燙的岩漿，在山區爆發翻滾起來，溪水迅速茁壯，銳變得無法形容得巨大，所到之處都是巨人蹂躪的足跡。山谷裡的橋樑被憤怒的巨掌大力撕爛，山路被頑皮的土石流及巨石占領。翻山越嶺逃難的山嵐，到處求援無門….

在滔滔波瀾間，卻有一顆永不消逝的愛心，開始了新的蹦跳。風雨中我們看見人們從心裡併發出最真誠的愛與勇氣，在災劫裡搶救一個個珍貴的生命。

在霧台鄉的神山地區，有位杜神父為了對外求援，以挖土機的電力接上快要沒電的手機，對外廣發訊息，求救電波穿過重重疊疊的山脈，喚起各單位的重視。佳暮村四位年輕壯漢柯信雄、徐仁輝、賴孟傳、徐仁明，11日搭乘直升機回到被土石流圍困的家鄉，將村落上百名的村民聚集，帶到安全的地方，當他們搭直升機回到平地時，淚流滿面地向大家報告，他們救回了全村的人。

沿海地區被海水、河水幾乎全部吞噬的林邊鄉、佳冬鄉，鄉內成了泥水的新故鄉。剛開始軍方時要用大型戰車，將災民送出災區。滿街的泥水在8日之後的一周內漸漸退去，來自各地的志工，周末、周日每天都有上千人進入災區。

不少來自新竹科技園區的朋友，他們遠離辦公室穿起雨鞋、拿起鏟子，和阿兵哥以及災民們鏟去黃濁的污泥，重整受創的家園。還有年輕的朋友，在網路上號召到屏東當志工，他們願負擔交通吃住的費用，

以往錯肩而過的人們不再陌生，而是共同承擔災難的命運共同體。在同一條被洪水襲擊過的街道，大家流盡汗水，驅趕討人厭的土石流。

於是，在山區直升機每個起落要去接送災民的架次，在海邊河邊每一個等待救援的現場，我們聞到了那汗流夾背的味道，我們聽到了為搶救生命聲竭力嘶的吶喊。

我相信，那是風雨中更壯大的愛與勇氣，那是同胞與同胞血溶於水的熱切關愛。

風雨終於停歇的那天，我和大部份人一樣，感覺這是生命歷經災劫後，新希望的開始。我聽到一株小綠芽，從堅硬如鐵的土石流裡碰到一聲，穿土而出，伸出滿滿鮮綠的雙臂，迎接惡夢後第一道晨曦..

2009.8.21 國語日報少年藝文副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