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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10/03 12:25:07瀏覽1356|回應3|推薦9 | |
「在這裡生死豈之只有一線之隔,在這裡隨時,即生即死…」,母親過逝之後,我再次走進市區那家醫院時,心中如此喃喃自語… 我在母親生病那段時間,時常進出醫院的紀錄,大概不是一般常人可以比擬的,在母親去逝好幾年之後,我又回到那家以紅字十字架為主要標誌的醫院時,一個醫院工作人員問我說,最近母親的身體好多了嗎?我苦笑著對她說,母親已往生很久了,謝謝她的關心,她臉上表情有些驚訝,她說那時母親不是被你照顧得好好的嗎?我再一次苦笑說,母親的肝硬化、腎衰竭很嚴重,人看起來情形還好,但隨時都會惡化,那次嚴重發病就此奪走了母親的生命… 那個工作人員懷帶著抱歉的笑容走開了,留下我一個人再度凝視這家我之前每周都要來報到三、四次的醫院,大廳裡人潮囂鬧,生病緩慢走路的老人、不能動彈的中風病患、臉色哀愁的大人陪著喧嘩不已的小朋友來這裡看病拿藥,所有的臉容都病痛著,這大廳寫滿了人們生老病死一生的輪迴。 你會發現醫院與菜市場不同的是,這裡的人們很少說話,當然,更少激烈的吶喊聲在大廳裡迴盪,各人平靜做著各人的事情,沒有人會侵擾著別人,大部份人等待門診、等待取藥的冗長等待中渡過,還有人蹲立在輪椅旁安撫病患,但很奇特的是,醫院吵雜卻不會輸給菜市場,一張張輪椅滑過地板的擦撞聲,眾人腳步四處拖走的聲音,取藥、看診的電子鈴聲此起彼落,還有掛在牆面上液晶電視傳出的聲響,紛紛轟擊在這座看似寬廣卻讓許多病患擠得變小的大廳,醫院彷若就這樣鎮日不得安寧,也可能只有在入夜後,大廳後才會變得冷冷清清,讓黑暗統治一切。 多年前,母親經常發病的那段時間,我和母親彷彿把醫院當成我們的行動旅館,只要母親不舒服,我就帶她住院,她的併發症五花八門,有些是激烈的病徵,像肝硬化引發的吐血、血便,把母親整件衣服還有綿被都染紅了,比八點檔的連續劇更灑人血(是真的人血非狗血),有時母親更是說昏迷就昏迷,彷彿她的靈魂靈機一動想拋棄肉體一般,我和119的醫護人員要想辦法,把母親肥胖的身軀用擔架從二樓搬到一樓,這時候就非得送到醫院急診不可,有時母親只說身體不舒服,沒有明顯的身體病徵,但還是要她到醫院,醫院成了解救我們母子身心靈的地方,也只有送母親到醫院,母親才會有甦醒的機會,從惡夢裡完全清醒過來。 那時候醫院已像是我另一個家,其實就是我和母親暫時的家,我甚至都已打包一個簡單的大袋子,將母親換洗衣物、毛巾、臉盆放在那個特定的袋子裡,以備她昏迷了,隨時可帶著她的用品到醫院,這真的是一個無可奈何的流浪記,帶著不知人事的母親,我坐在救護車裡,看著屏東市的繁華晃眼而過,救護車響起整條街道的鳴叫聲,大聲得可以貫穿天與地,但只有母親聽不見,她陷在遙遠的夢裡聽不見現實的惡耗。 我在醫院裡陪母親過夜,坐在醫院,究竟有幾天我也無法記數,我在醫院的廁所洗澡、刷牙,躺在簡便的折床,看著病房裡的昏黃燈光昏昏欲睡,卻被醫院整夜來往走動人潮驚醒,醫護人員不時要給母親灌瀉藥,讓充滿著她身體的毒素趕緊排除出來,醫護人員說母親這種昏迷狀況是肝硬化的重度併發症,叫「肝昏迷」,母親的肝臟無法正常排除體內的毒素,毒素會跑到她的腦袋進行恐怖主義,讓她短暫失去意識,讓她如同進入一場又一場的惡夢,只要她毒素完全地排出體外,她就會緩緩清醒。 生命就那麼奇妙,我並沒有把照顧母親這件事,當成是件苦差事,而像是在執行一件永遠都在等待希望來臨的事,因為我相信一切的等待,所有的治療,都是期待母親趕緊從昏迷中醒來,然後,我帶著她很快回到家,一切又恢復正常,然後,她再發病,我再把她送到醫院,一次又一次進出醫院的輪迴,我都靜心等待,等所至少美好的結局,母親一定又會醒來,她會悠悠地說她肚子餓了,叫我去買稀飯餵她吃。 這一切都不曾改變,母親的病完全照著這樣的循環走,我也都沈溺在這種短暫的快樂中,期待住院是為了希望趕緊出院,沒有人知道,我也不想知道這樣的輪迴如何形式?何時會中斷? 我只希望可以這樣無限制地走下去,從我家到醫院這短短不到 但是畢竟醫院是生死一線之地,人的生命無法永永遠遠,必須要有個了結,我們的肉體都有一個使用期限,逾期了就無法使用,身體就必須被拋棄,我的母親終於有一天,因為急性腎衰竭,被我送進醫院急診之後,再也無法出院,母親的生命以及在醫院的進出輪迴,都到了它雙重的期限,母親必須遵守上天的規定,我也必須遵守,只是我與大哥小弟,跪哭在加護病房之外,忍痛接了這個上天的指令,只是我不甘心,只是我非常不甘心,這個我與命運偷偷說好的醫院進出輪迴守則,怎麼被破壞了?讓我無法繼續送母親到醫院,無法看著母親繼續活著、病著、住院、出院… 也許生命的起伏就是這樣,有令人傷痛的片段,也有令人歡樂的時候,母親過逝之後,我還是有很多機會來醫院採訪,來看看我多年前一個短暫的家,直到我與妻子結婚,妻子懷有身孕之後,每次到醫院都面臨親友往生的悲傷時刻,終於轉為生的喜悅,妻子住院生下女兒的那一段時間,我再次把醫院當成自己臨時的家,我那時也才發現,母親那時住院經常住的病房,離女兒生下來的產房很近,那天我聽到女兒呱呱落地的哭聲,但我再也不哭了,我知道母親和我一樣,在這醫院的某一角落,目睹她孫女生命的嘩然誕生…..
多年之後,我再次進去,隨即又離開了那家醫院,那個巨大的紅字十字架,在我背後悄悄訴說了一個密祕,那聲音一直迴盪在我腦海,「在醫院不只生死一線之隔,在醫院,生與死黏得如此緊密,彷彿雙胞胎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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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散文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