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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09/08 14:39:18瀏覽3230|回應3|推薦48 | |
上圖為明思宗崇禎,朱由檢這個可悲的皇帝生于萬曆卅八年(西元1610年),1644年在煤山上吊自殺,僅活了卅五歲。 此人自十七歲開始當皇帝,在位十八年,可以說朱由檢每一天都在爲朱家搖搖欲墜的江山寢食難安,好不容易處置了奸人魏忠賢,努力對付朝中閹黨,還必須面臨後金努爾哈赤的威脅,外患之中又有內亂闖王李自成和張獻忠等人的民變,他曾換過幾十個內閣首輔,卻無法力挽狂瀾。 (一)凌遲 也是這樣的藍色天空,在一方窗格之上,那麼晴朗的秋,涼爽的風吹著,暢人心脾。 「我別無所求。」 躺在陰濕的角落,昨晚我還覺得身上有些發寒,臀部也仍舊腫著,通體痠疼的滋味並不好受,我趴在泥地上咬牙忍著,今日美好的天氣,讓我不願回憶那裂罅滴出的水,而身上累積的塵垢,污濁地塞在指縫染在我身,再摸摸額頭上的硬痂,是那日磕磕碰碰蹭破皮的結果。 那日,我和往常一般乘轎入了皇城,身穿三品朝服上殿,天剛大亮,應卯的御前廷衛將我按在地上,拿著廷杖用力擊打;當官十餘年,又是當年狀元郎,平步青雲升殿至三品大員,我早就該習得五分察言觀色、三分虛應故事、兩分官腔逢迎,可我這人十分硬氣,就拿命來搏。 話說回來,能為知己者死,士大夫求的不就是這樣的氣節? 官服和冠帶已被迅速扒下,我像條狗似地匍伏在地,五下、十下、廿下,已經數不清到底挨了多少板子,想想自己向來喜好詩詞書賦而少有鍛鍊,雖是青壯之年,卻禁受不住如此的折騰,但我還是忍著,在受刑之時仍舊大聲喊冤。 「請聖上三思!」 坐在龍椅上的尊貴之人,憤怒地對我吼著:「袁崇煥通敵賣國,罪無可恕,當斬不赦!」 「臣願以身家性命擔保,袁督師公忠體國……」 「好,你不要命?」轉念間纔發覺,原來這個昏庸的主子真的要我一身萇弘碧血:「朕就如你所願!」 這兩日,京城煙雨風沙緊了。 想那邊關的將士,會不會思念家人?在關外對峙的韃虜,又該是怎樣的想法?我的家人呢?我的妻妾兒女?他們會不會因為我這樣的行為,遭受到各式各樣悲慘的命運? 大明江山會維持多久?袁崇煥一死,寒了人心,卻也鼓勵了陰險狡詐的皇太極,不久多爾袞就要揮軍南下,似乎已是歷史的必然。 而我,如果就這麼死去,還能留下些什麼呢? 現在已經由不得我多想了。 獄卒進入牢內,拉起這孱弱的軀體,架在囚車上,開始讓我遊街示眾。 接近午時,天光正好,我一身枷鎖地困在鐵籠之內,讓一路上的人們指指點點,往日這個時候,街道上或許該有這樣多的民眾,今日卻夾道兩旁,準備欣賞一場殘酷至極的表演。 大概世人不曾看過犯人被淩遲而死的慘狀。 人們笑著,笑我不識時務;我笑蒼生,笑世人將要大難臨頭。 明亮的艷陽照著我的眼,額頭已滲出密密的汗液,時間一到,上身破爛的衣裳頹然落地,圍觀的人們擠了上前,看見劊子手的刑具,誰也不禁寒寒地打了數個冷顫。 短刀在火盆裏,被火紅的炭燒著,發出細細的嗶啵聲響。 這些訓練有素的幫兇,自然明白如何折磨一個人,卻不讓他馬上死去的技術,不知他們處刑的時間會有多長,我又能捱得多久。 集市上香味四溢的種種小吃,那古古怪怪的南北貨物,各種顏色的衣料布匹……在這樣的菜市口,各式各樣百姓聚集的地方,污濁和光明乍現的高台,一個人生與死之間的過程,不知史書會如何描述如此的場景,或者,我的名姓根本就不會載之史冊,卻將被歷史的洪流所淹沒? 留取丹心,我不該覺得難過,也不須為浮名牽絆。 刀終於落下,不知道割在哪個地方,鮮血噴了出來,沉默之中,人們驚喘著,沒有聽到犯人吃痛的叫喊,卻端端瞧見了他的微笑,他笑,笑得這些觀眾膽寒,彷彿嘲弄這樣的世界,這樣繁華的都城,又將在何時跟著一起憔悴毀滅。 世人憐我多苦難,我憂世人更悽愴。 第二刀跟著下了,血流洶湧。 我微微皺了皺眉頭,這是我的心頭肉,是我的念想,那年我和曉清成婚,她渾身霞帔就是這樣的紅,我幫她取下蓋頭和嫁衣,她美麗的容顏終於不再隱藏於一片紅霧之中;也是這樣的血色,我從珚羅閣迎來如月,她有了我的骨肉,曉清不怪我又娶了一房小妾,她看著窗外的蘆花淡淡一笑,夕陽之中她慘然的笑,握著手中觀音廟求來、裝著上籤的紅色荷包,說道:「命裡有時終須有,命裡無時莫強求。」說完她抽咽起來,她的哭聲讓我的心也絞在一起,像這樣的痛,我以為此生再也沒有了。 如月幫我生了一雙兒女,孩子紅通通的小臉,身上包著鮮豔的孺巾,她同樣哭腫著一雙紅眼,臉上掛著讓我感動的溫柔笑容。 「辛苦妳了。」 當時我安慰她們,妻和妾的面貌如今已變得朦朧,只依稀讓人記得那抹艷紅,還有如月指尖的蔻丹。 第三刀是我初次見到她那年,皇上說她喜歡唐詩宋詞,喜歡琴棋書畫,更喜歡我那些山水潑墨。 那日,我被傳召入宮,遠遠隔著一層輕紗,她和我品畫,忙碌的宮女太監將我的畫作一一呈上,只聽得微微一聲輕嘆,我詫異地抬起頭來,豈料幾名宮女不慎撩起輕紗一隅,我終於見到她天仙一般的容色,不禁震懾當場。 她柔聲說道:「荷塘風扶柳,閣下詩畫堪稱一絕。」 公主的聲音好生風雅,未來的駙馬也清俊挺拔,我見過他一次,也就見了她那麼一眼,該死心了。 既然如此,我還能胡思亂想麼? 於是我開始畫起了平日從未接觸過的主題,一個個宮裝麗人在筆下不斷描繪,那深居皇宮內苑的美貌女子,不是我所能親近,也絕非我所可念想,剛把筆尖飽蘸墨色,我又將紙揉了去,扔在火盆裡化作灰燼。 一片相思盡成灰啊! 我心中明白,自己早就娶親,公主也讓皇上指給駙馬,那為我展露的笑顏終究會消失,生生被火所吞噬,我知道那是注定的,不可強求。 爐中煙霧繚繞,只記得那紅色的灼焰,那絕色空靈的姿容,內苑紅得嬌豔的花,如月和她近似的眼眸。 第四刀來了,我有些醉而熱的眩暈,心臟的跳動急速起來。 那年他還不是將軍,兩人同赴校場,當朝沒有幾個武人,為了保家國社稷,文人也得投筆從戎,白皙的雙手從筆杆子握到了刀槍之上。 袁督師和我一見如故,聊起兵書陣法,他動見觀瞻,我聽了滿心欽佩,想這安內壤外,我一個手無縛雞的人幫不上忙,只能靠他這樣了不起的真英雄來護國衛家了。 那日袁督師即將岀發,我設宴款待順便餞行,席間兩人皆飲了八分醉,暢快昂然。 他說關外黃沙漫天,我說朝中廷埸染塵,竟是因為沒有這樣的純淨心意。 這朝堂也是被晨間瑣事彌漫,沒有了絲毫溫情的痕跡。 那日早晨,我們一同登上城樓,看遠方金瓦琉璃,京華一片昇平氣象。 登高眺所思,舉袂當朝陽。 轉眼已是第五刀,我的血汗已經黏著了塵土。就不知,這樣的情景是狼狽不堪,還是一派凜然氣象? 人們紛紛議論著我的罪。 究竟這些人是如何看待這場處刑?或者如何評議我這樣的罪臣? 突然間,恍若聽見人群之中有人喊著我的名字。 那些聲音一聲一聲地喚著,撕聲裂肺的吶喊,有悲淒,有慘烈,似有千萬種的不捨。 我睜開眼睛含糊地笑了,彷彿是一種哼唧,只覺得全身力氣散盡,胸中有一片冰似的冷漠。 對這樣的結局,我或那些人,都該徹底死了心。 曉清是我的結髮妻子。 似乎是到了最不情願想起她的時候,我的心中滿是愧疚,對於她,我放了最少的心思,她卻將一輩子最多的許給了我。 那聲音是她,我知道,到了這種關頭,只有她對我不離不棄。 記得那日鞭炮聲響,碎紅遍地,我和她各持一條紅綾的兩端,儀式漫長而沉悶,足足耗了兩個時辰。 酒席之間,我煩躁得喝了許多杯,這不是我想要的親事,我也非那女子想要的良人,回到新房中,發現她乖乖地坐在那兒,掀開蓋頭時她那蒼白的臉頰,妝成一抹胭脂的嬌媚,也許在那一刻,我慶幸自己得了個還算清秀的妻,而非一臉麻皮的醜婦。 我娶她那年,她還只有十四歲,嬌弱纖細的身子顫抖著,洞房那晚是我們的初次相見,我們卻做著夫妻之間最親密的情事。 我摸索到她的手,細心地解著糾結在她頭上的鳳冠和耳墜,她有一種認命的神情,散落下來的長髮纏繞在我的指間,我有些動情,脫了衣服上床的時候,怕她太過疼痛,小心地探索她的身軀,她的口裡喊著我的名字,我憐惜地瞧著她,知道她不想讓我看出來自己的疼痛;她的長髮纏繞在我胸前,和我的頭髮糾結在一起,我索性不將它們分開,就這樣一直纏繞著,或許過了生生世世,還是理不清、剪不斷。 直到第二天早晨,當她小小的手幫著我穿衣的時候,眼底的羞赧和情意沒有絲毫的掩飾。 而我感到非常不解。 「我讀過夫君的詩。」 我有些詫異:「真的?」 她柔聲說道:「得夫如此,又有何求?」 對有心的人來說,今天和昨天沒有什麼區別。 本以為那成為妻子的女子只是礙於父母之命,不得以而為之罷了,但之後的數年,我明白自己的錯,她嫁給我,從來都沒有別的心思。 第六刀讓我清醒了些,那刀繼續割下我身上的肉,望著自己已經一片模糊的髮膚,噴出來的血像極了奏摺上朱批的火紅。 不忠啊,我心中充斥著對皇帝的憤怒,他讓我受盡如此苦楚,但我更痛心的是,以後他將嚐到比我更甚的苦果。 更糟糕的是我非常不孝。 我終於想起自己老去的父母。 母親應該在窗邊挽淚,那淚水泛濫出鹹腥的苦澀,父親可能受不了這樣的打擊,怒罵我這棄家自毀的傻瓜。 兩位老人家身體不知如何了? 我已是不忠不孝,想來也對妻兒不仁不義,這樣忘八的男人呐,就讓我早點死了,早了早好。 但皇上就怕我走得太容易,偏生我捱了這六刀,神志依然清醒,傲氣仍舊硬撐,還是忍著不作聲,只祈求能夠快點結束這樣的極限。 第七刀來得比想像中快,我知道還有許多刀要捱,與其清醒地受著折磨,不如頭顱讓人一刀俐落砍下還更為痛快,現在我可明白了,皇上如此恨我,怕是多年來積下的怨懟,我這人想當硬氣漢子,可主上不願我死得其所,思量著也只有這樣的方式,可以讓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卑膝屈服。 可是這又何妨? 我忍了所有的痛,只求死得其所,陰間終有忠魂離魄相遇,若是這世間缺少如此熱血,沒有幾段癡狂的情,也算白走上一回了。 意識昏沉之中,我只堪一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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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小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