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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1/01 14:01:25瀏覽172|回應0|推薦14 | |
憶恩師 齊邦媛教授
小作曾於中華副刊發表 (2024年10月22日)
我這一生, 做過好幾樁非常愚蠢的事, 其中之一, 是在我剛進初一時, 就決定將英文完全放棄. 因那時的我, 整天只想嬉戲玩耍, 並且愚眛的認為, 生活在自由寶島台灣, 成天看聽說寫, 使用的都是中文, 我真搞不懂去學英文, 會有什麼鳥用?! 想當然耳, 我初高中期間, 英文都是吃紅字. 而我第一次英文考及格, 卻竟然是在大學聯考時 (64分,) 更加有趣的是, 我考進的還是外文系.
我當年從私立強恕高中夜間部應屆畢業, 就考上中興大學外文系, 如范進中舉般, 著實令我喜不自禁, 躊躇滿志. 外加自認, 我也不是一塊真正讀書之料, 如今能萬分僥倖的混進大學之門, 我的學術生涯應早已滿格爆表, 登峰造極.
剛進大學時, 我對中國文學都幾乎一無所知, 更遑論西洋文學. 再加上我對外文系本質的誤解, 很天真的以為, 外文系所學所教的重點, 就是英語閱讀會話與寫作能力, 學得此一技之長, 那對我將來在職場上, 會有很大的助益.
哪知道大一上學期, 我被迫修了24門學分, 如西洋文學史 (Introduction to Western Literature,) 希臘神話 (Greek Mythology,) 語音學 (Phonetics,) 西洋哲學史 (History of Western Philosophy) 等等. 這些課對我來說, 似乎沒有一門是具有實用價值的, 我當然對這些科目是鳥無興趣, 但系上所開的就是這些課程, 別無其它選擇, 真令我大失所望! 外加我又誤信某S瘌妹的讒言, 英文中的大學 (University) 就是 "由你玩S地," 所以我又重新開啟了, 我初高中時期的純鬼混模式.
在大一上學期結束的前兩天, 導師丁貞婉教授 (一位令人敬佩難忘的恩師) 在下課時, 請我們全班留下, 因為系主任要來和我們會面. 這是我第一次正式見到齊邦媛教授, 她先親切的自我介紹一番, 並闡述了系務狀況與她的治學理念等等, 然後就問大家, 有沒有任何對系上的看法或建議?
我立即起身發砲說: "我們這一屆已經是完全被犧牲了, 我以下要講的, 只是想救救下一屆的學生." 齊主任很驚訝的問到, 你為何會有此一說?! 我就老實不客氣地抱怨說到, 系上所開的所有課程, 我都不感興趣, 因爲它對我們未來的就業, 都豪無助益等等. 我劈哩啪啦的吐糟了一大堆, 在一股腦地吐完苦水, 發完怨氣後, 我才心有不甘地坐了下來.
此時齊主任只靜靜的說: "如果你只是想要學英文閱讀與會話, 那你不應該來這裡, 而是應該去美爾敦補習班." 說完她就轉身離去.
正當我在等上下一堂課時, 丁教授突然出現在教室門口. 她把我請出教室外, 然後低聲的問我, 你剛才跟齊主任說了些什麼啊? 我就一五一十地, 把剛才我的吐槽抱怨, 重述了一遍給她聽. 丁教授很驚訝的說: "難怪剛才齊主任一回到系館就放聲大哭, 因為你完全辜負了齊主任的辦學理念與苦心." 這時我才知道, 我已經闖下了滔天大禍, 那以後漫長的日子可要難過囉.
大三上學期結束後, 我忽然六竅大開 (仍一竅不通,) 突發奇想, 下定決心大學畢業後, 要去美國繼續深造. 那時我才驚覺到, 我當時的學業平均成績 (grade point average, GPA) 還不到70分, 若換算成美國的評分制度, 那是連 "C" 都不到 (Chinese vs. America grading system: 90 -100 = A, 80 - 89 = B, 70 - 79 = C, 60 - 69 = D, <60 = F.) 那以我這種鬼成績, 可能連美國的野雞大學, 對我都沒啥興趣. 這次第, 怎一個"慌"字了得?!
我於是開始認真上課, 努力唸書, 希望能將學業平均成績大幅提昇, 以提高我申請到美國名校入學許可的機會. 那時位於台中雙十路上的美國新聞處, 經常有國內外知名專家學者前來演講, 我幾乎從不缺席, 以增加自己的知識與見識. 我每次都坐在最中間第一位, 待演講剛一結束, 我一定第一個起身發問, 以加強自己在公眾說話的經驗與膽量.
有一天, 有三位非常知名的台大學者, 一同前來台中美新處打擂台. 他們分別是後任台大文學院院長朱炎教授, 外文系系主任顏元叔教授, 及西洋戲劇大師胡耀恆教授. 當天討論的主題是, 因撰寫 白鯨記 (Moby Dick) 而舉世聞名的美國大文豪 Herman Melville, 其另一部也很著名的短篇小說 Billy Budd.
當晚演講聽眾爆滿, 將整個會場擠的水泄不通. 演講是以辯論的方式進行, 由胡教授扮正方白臉, 顏主任扮反方黑臉, 朱院長做最終的評論與總結. 當晚或許是顏主任角色扮演 (role play) 太過投入, 但更可能是他扮演的, 是一個極端困難的反派角色 (defend the indefensible,) 他提出了諸多非常牽強荒謬的理由, 來試圖支持他所持的立場與論點.
我當時完全無法苟同顏主任的說法, 待演講一結束, 我猴急的舉手發問, 並為了讓全體聽眾, 都能夠聽到我想要說的, 在徵得顏主任的同意後, 我躍上講台, 使出渾身吸波霸奶茶之力, 戮力的闡述了我對此事的觀點與看法. 當我一股腦講完我的論點後, 全場意外地響起了一片如雷的掌聲, 我才心滿意足地跳下講台返回座位.
此時顏教授立刻接過麥克風來, 他僅說了短短的一句話: "這年輕人很有勇氣." 他言下之意顯然是在暗示, 我乃是個有勇無謀之夫, 不值他一辯. 此話一出, 立刻引起全場哄堂大笑. 是可忍, 孰不可忍, 我當然是無法嚥下這口鳥氣, 於是立即又舉手上台, 將他所提出的觀點, 又一一痛加反撥了一番, 再次獲得了許多掌聲.
演講一結束, 當我正準備要離去時, 有人從後面輕拍了一下我的肩膀說: "你等一下." 我回頭一看, 居然是我敬重的丁貞琬教授, 她說: "齊主任想要和你說說話." 此時我才知道, 這兩位教授都來聽了此次的演講. 我一時大吃一驚, 以為又是因我的大烏鴨嘴闖禍了! 此時齊主任卻親切的拉著我的手, 帶我走到講台前, 兩次大聲地跟她的三位台大同僚及全體聽眾介紹說: "這是我中興大學外文系的學生鄧光華." 這時我才放下心來, 了解我這次是做了一件, 令齊主任感到光彩驕傲的好事.
在大學最後一年半期間, 我開始認真唸書, 成績因此有所提昇. 我也修了一門齊教授所開的課, 以高分過關, 但最終大學四年的學業總平均, 仍達不到美國 "B" 的水準. 還好因為我的拼命努力, 留美必須的托福和 GRE, 我都取得極佳的成績, 我乃開始全力申請美國大學入學許可. 我考慮再三, 終於鼓足了勇氣, 前往位於麗水街的齊教授家, 懇請她幫我寫推薦信, 她一口爽快的答應下來, 並給予我諸多的鼓勵與祝福.
後來我雖收到數所名校研究所的入學許可, 但因為我糟糕的大學平均成績, 外加當時我所申請的科系, 均非我大學的本科專業, 所以沒有任何學校, 願意提供我獎學金. 因那時家裡的經濟環境, 根本不允許我自費留學, 正當我準備放棄希望, 計劃再工作一兩年, 等存夠錢後再另做打算. 但在秋季班開學整整的一個月前, 我突然收到從德州大學寄來的一封快信, 說校方願意破例提供我, 一份學雜費全免的獎助金 (tuition scholarship, 此獎助金原本只頒發給美國公民,) 我因此才終於順利地踏上留美之途.
在開學的前一天, 我去拜訪系上的學生顧問, 想感謝她對我的鼎力相助之恩. 她很意外的告訴我, 她最終決定破例給我這份獎學金, 是因為受到一封推薦信的深深感動, 她並問我想不想看一下, 這封推薦信的內容? 在一般情況下, 推薦信內容, 通常對當事人是絕對保密的, 所以我當然是求之不得.
她把信交給我, 我打開一看, 是齊教授寫來的. 她親筆密密麻麻的寫了四頁, 將我大一時的魯莽無知, 日後的巨大轉變, 及大四時在美新處演講時, 我令她深感驕傲的表現, 都清楚的陳述了一番. 她因此強力向校方推薦, 此人迷途知返, 浪子回頭, 深具潛力, 孺子可教也. 讀完此信, 我已熱淚盈眶, 我萬萬沒有想到, 在我生命中最關鍵之時刻, 因齊教授這封感人肺腑的推薦信, 使我終能順利的踏上出國留學之路, 也從此徹底地改變了我的一生!
齊教授將其一生獻身於教育, 她創辦了中興大學外文系, 全心全力推廣西洋文學, 並同時致力於將臺灣當代文學英譯, 推介到西方世界, 因而推動了台灣文學走向國際文壇. 齊教授高風亮節, 教學嚴謹, 作育英才, 誨人不倦, 著作等身. 她是杏壇的楷模, 她的離世實為教育界與中國文壇的一巨大損失.
思恩師, 念恩師! 齊教授是我的生命貴人, 她對我的恩情, 我銘記在心, 永生難忘!
後註: 壞事多磨。小作無緣無故加無辜,四度被 非S不可(Facebook)的人工愚眛(Artificial Stupidity) 刪除,屍骨無存。害各位文友的美好回應,也隨之煙消雲散,付諸東流。非常抱歉!如各位不嫌棄的話,敬請再度高抬貴手,我將 (用電腦) 一一親筆回覆。抱歉 + 感恩 + 感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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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散文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