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圈仔內」飛機跌倒了〈飛機失事〉：作者「邱傑先生」！

分享110年11月1日《更生日報》

我和飛機結緣已久，總有六十多年了。我一生下來就是聽著飛機聲，看著飛機長大的，我們家原來住在大牛稠，大牛稠是台語很大一座牛棚的意思，可想而知這裡原是一片富庶田園，水田多，自然養牛很多，牛圈蓋得大大的。

我們家最盛時期一共耕墾十八甲田，以今日週邊農田市價來衡量，可還真是億萬「田僑仔」之家。家園後方，幾塊田之後便是兩條圳溝，一寬一窄，我們稱做大圳溝和小圳溝，小圳溝是農田灌溉圳渠，大圳溝其實是一條小溪，經整治之後成了我們家和「圈仔內」的天然地界兼護城河。「圈仔內」是鄉人對大圳溝對岸那一座軍用機場的稱呼，不知是不是一種暱稱？鄉人對這機場愛憎交雜，無法明確的度量出究竟愛多還是憎多？

我出生於大牛稠一棟我們喚做田寮仔的老家，童稚時期，天天看飛機起起降降，偶而會看到飛機飛著飛著就栽了下來。當時飛安極差，失事率高，摔飛機並非罕見，我記憶最深刻的一回是天上忽然掉下一個大餅來，那特大號的大餅一路盤旋打著轉飄墜而下，掉到機場的草地上還彈了個半天高，不久緊接著一架飛機遠遠從跑道頭衝來，這才發現它少了個機輪，只剩個鐵桿，一降落後鐵桿就像一枝犁田的大犁在跑道上犁出了一條火龍，最後，飛機在跑道的一端爆炸了，濃濃黑煙直衝雲霄。那是我看軍機失事看得最真切也最驚心動魄的一次。

另一次軍機失事時我剛讀小學一年級，沒有看到它是怎麼掉下來的，回到家卻看到我們家豬舍沒了，只剩一片還冒著白煙的廢墟，這便是我說飛機停到屋頂上來的故事，幸好飛機墜落在離我們主屋一百公尺以外的菜園，碎片飛散四處，其中一大塊壓跨了豬舍，豬舍的茅草屋頂和土埆牆都坍了燒了，住人和住神的大廳、房間都安然無恙，人也沒事。

還記得那之後家裡連著亂了好幾天，人來人往，車來車往，好不熱鬧。那飛機失事的現場有衛兵持槍守衛，鄉人卻不管這麼多，爭相撿拾殘骸變賣，每塊殘骸都能賣錢，大家搶得兇。我們家佔了地利之便，寡居的家母個子雖最瘦小，力道卻不遜大丈夫，拎起鐵耙朝最大一塊鋁片狠命一鑿拖了就跑，衛兵在後頭追著，還頻頻高喊：「喂，不要把飛機尾巴拖走啊！」媽媽將它拖得老遠，藏在稻草堆裡頭，一陣風頭過後才挖出來賣給收破爛的，那筆買賣大概夠我們兄弟三人買好多套新衣新鞋了。

大人忙，我們小孩也沒閒著，飛機掉下來時機上的機槍彈炸得劈拍響好久，比過年的連環炮還響，響完，不炸了，大家蜂擁而上搶拾彈殼，家人搶到最多，槍彈中有的爆開了，有的還成排成串，我們便用各種器具去砸，讓它殼、彈分離，整整砸了幾天。當時不曉得怕，老天垂憐也庇佑著沒讓它炸起來，萬一砸著砸著炸開來，我們兄弟的小命早休了。

還有一次的失事事件是我唸小五時，時間之所以記得這麼清楚是因為飛機失事害得我們挨了老師一頓臭罵。

那天正在上體育課，眼尖的同學首先看到天空中一架拖著長長黑煙尾巴的飛機，大家的眼光緊緊追著它好一陣，直到遠遠看到它朝下一栽，噴起好大一團電光石火。

同學們拔腿衝回來，一面狂奔，一面大叫：「老師，不得了啦，圈仔內飛機跌倒了！飛機跌倒了！」

老師對飛機失事顯得淡定，獨對同學們這樣說話勃然怒起而一陣狂罵，「什麼飛機跌倒了，五年級了還這麼沒知識！」天曉得包括我這作文優等生在內人人都搞不清楚老師何以生氣，我們究竟說錯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