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漫　很簡單

一行四人緩慢的步下地下道階梯，隨著中校變調的步伐，像蝸牛，走一步，停頓一下。

不知道排在最前面的弟弟心裡想著什麼？他沒有空餘的腦袋可以去想大陸的妻兒。除了和中校的心事不同之外，他的身形是後面那退休老中校的複製品。

　　老中校的身上不僅有四個大字，我細細的讀著一篇長長的故事。

想當年，想當年，他可以單手上馬，站在馬背上的英姿、模仿馬戲團騎腳踏車的特技表演、面對炮火連連從來不做逃兵；受了他勇敢的故事影響，我愛騎馬、喜歡打靶，軍校考不上，只好立志嫁給軍人，可天不從人願，他永遠是我的偶像。

我背熟了這個故事：一個十六歲的孩童，帶著一雙草鞋、藏著撿來的軍刀，一路上和幾個死黨拼上土八路、和俄國人捉迷藏、和日本人撕殺，飲晨間露水、偷吃野地瓜……；中規中矩的少年郎因此變成流浪漢，逃啊逃，逃成流亡學生，再混進部隊裡，從此算是光明正大的海軍陸戰隊。

中校的銘言是：「盡其在我，鞠躬盡瘁」，除了認真還是認真。

升了官階，也皮了性子，練就一身好功夫就翻牆去約會。一個月三百塊的薪資，幾碗陽春麵就輕易擄獲了美嬌娘。她是日據時代旺族裡的美女，芋頭與蕃薯的搭配，沒有人看好。可，她堅持不退縮，個性和中校一模樣。

樸素的結婚照一掛四十多年。衣櫃裡有一個小抽屜，裡面有一個普通的小盒子，除了紙張泛黃，沒有駁落一字一句；每年回鄉都賴著要看爸媽的情書，今年，不敢了，怕我們流淚；一頁頁的書信牽引著四十多年來的幸福、逗嘴、禮讓、誤會和無悔。

陪爸北上再度檢查身體時，她慌了，賴著我一定要去市場，買了一堆菜，足足可以讓我吃一個星期，我一再提醒她時間來不及了，媽又匆匆忙忙的買了滷味回家。「我不吃，你媽媽很了解我，我絕對不吃路邊攤上的東西。」

　　「爸，多少吃一點嘛，媽在害怕，怕你餓了，怕約診的時間來不及，怕你晚上回家沒飯吃，她很慌，忘了你只吃她做的菜，忘了今年要為你醃製酸菜。」你的妻像個受了委屈的小女孩，紅了眼眶。

　　「這是什麼？豬肚、豬筋，我從來沒吃過耶！晚上回來再好好享受。」我說。

　　媽笑了，像可愛的小女孩。晚餐撐爆了肚皮，我也要把這些滷味吃完。

　　在醫院裡，爸走到廁所，媽就跟在廁所門口等，計時三分鐘沒出來就叫弟進去叫人；等候驗血時，爸不知道驗了幾次，她看著那些鮮紅的試管，自己的心臟血液倒流。候診、照片子、上廁所、休息，爸的身邊多了一個衛兵，隨時問渴不渴、餓不餓，小心別摔了，寸步不離的跟著，深怕中校會迷路找不著妻子。

「唉呀！別扶我啦！我好得很呢。」老中校擔心妻子的心臟和膝關節，因為他的脊髓也空了一部分，萬一他倒下，就沒有人可用同樣溫柔的力道抱著她，所以嘴上說說，大手緊緊握著她。

「別甩開我孤單的手，讓我永遠扶著你好嗎？」

「好吧！小女孩。」中校握得更緊了。

我走在最後頭，聽著兩隻手的對話。

（對不起爸、媽！這篇寫來亂了章法，每次被回憶侵蝕腦海的時候，我像是中了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