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家出走

最喜歡趴在你的大腿上，聽你述說那一段逃亡史，一部活生生的電影。

十八歲時你獨自逃家，被迫的，被當時的土八路共匪逼的；爺爺說，要維續家族的一條命脈，因此選擇了少壯的你。

　　幾個逃家的孩子瑟縮在連霉味都能結凍的地窖裡。天生的聰明和膽識，仍然被俄國佬子擄獲；學會了發電報，卻無能留下隻字片語給家人。

　　有頭髮、有皮膚、有人形，不同的血脈賁張；打心底不作金毛人的奴僕。只有一雙草鞋和幾個同夥一塊兒逃命；一路上草叢裡，日本鬼子的武士刀不時閃爍著血光，屠宰自己的鄰居，你們只能嚼著芒草和淚吞；且，月光總是暗然失色。

　　懷著延續家族命脈的使命，在部隊裡餬了一口飯，甘做流亡學生勝過黃奴。一雙草鞋穿到台灣、一枝槍桿報了幾次仇恨，也打到台灣，一句家族的口令，終究在台灣圓滿。

我聽著你流浪和拼命的故事，在心靈裡築起了一座碑文；歧視俄人找不到自己的優生兒、發誓將來為你向日本人討回公道。

終於明白，為什麼你要冒險將退休金拿去買漁船。

退伍之後，尋找一片海的自由不是原因，而是可以藉著出航，遙望對岸的家人，在起伏的工作裡安撫偷渡的思鄉情。

在你的眼神中總是充滿感恩與思親的拉鋸。看，你退守在一片蕃薯葉上，隱藏著不會說台語的被歧視、面對著年輕一代同袍的墮落，回鄉的種子一天又一天的萌芽、紮根……茁壯。

老老的家在黃河以北，你在鴨綠江左岸出生，成長了十八年，在台灣生活了一甲子，比我住得還久，卻執意落根於江南；那不是我的家，我的親情挽不回你的親情。

我要學你，我一直想學你，背影像你，連走路的腳步聲都像。

但，漸漸地，記憶裡的家，四壁粉白而不成形。我也要離家出走！走一趟大樹、遠赴荷蘭、探險黃河以北、找尋淹沒的鴨綠江左岸，江南不是我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