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某些角度來看，阿明哥其實是個保守的人，他自踏出校門，只換過一個工作，之後，就在這間公司，一待近廿年。阿明哥的薪水不算差，而他也深愛這份工作，為什麼突然會有轉業的念頭，他回過頭來問我，「生活的壓力跟生命的尊嚴，哪一個重要？」 

阿明出身眷村，骨子裡有些江湖氣，當年村子裡那些在監獄來來去去的大哥哥們，曾是他小時候的偶像。阿明也是個浪漫的人，他喜歡給人驚喜，總是體貼地維護著他的每一個朋友，但誰是朋友，由他定義。阿明哥不高興的時候，會留起鬍子，一付頹廢的模樣，不是耍帥，純粹是一種心情的抒發。他常說，腦子裡面的東西，比腦袋外的重要。總之，他的一切都是那麼隨興。 

阿明哥想換工作，嚴格來說，並不是起因職場上的不如意，至少在我眼中，他應該是有前途的。他引用了孔老夫子的話，「四十五十而無聞焉，斯亦不足畏也矣！」我猜，他是因為想要更高的職務不可得而倦勤，但答案卻是正好相反。阿明哥說，這個年紀了，就這樣一直工作到老，視茫髮蒼的時候，想要真正做自己想做的事時，還有多少時間？ 

他跟我說這些話的時候，眼角似乎有些淚光，我知道，他真的累了。他厭倦了這樣一成不變的工作模式，他看不慣的是，十分鐘可以做好的事，卻總要要花一整天來完成；兩句可以表達清楚的話，大家永遠要繞大圈子，「我沒有麼多時間可以浪費！」我問阿明哥他想幹什麼？他搖搖頭沒說話。 

他找好新的工作了嗎？還是這一切只是他心情的抒發？我沒多問。幾十年的老朋友了，我知道他，沒有成的事，他一個字都不會說。 

我與阿明哥說，當席丹的頭鎚撞上馬特拉吉的胸口，他這一撞，撞掉了法國的雷米金盃，讓多少人在巴黎街頭哭泣；而我，卻顧不得沉睡中的家人而大聲鼓掌。我愛看球賽，卻從來不喜歡席丹這個人，但這次，我有了不同的評價，因為「席丹選擇了做他自己。」阿明哥笑了，向我比了個中指，因為，他跟我賭法國隊會贏。 

他就是這樣的一個人，有著道上兄弟的義氣、知識份子的酸氣、目空一切的傲氣，以及像牛一樣的死硬脾氣，我突然想起了柳永的那首雨霖鈴，「都門帳飲無緒，方留戀處、蘭舟催發」，留戀，還是準備出發？決定前，他應該會告訴我一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