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先注意到那個男孩子在捷運上戴著眼罩睡著了，覺得很有趣，過了一會兒，才發現，那個睡著了的男孩，一支手臂與身旁的女孩的手臂交纏著，然後他們，彼此雙手緊握。

對大部分的人來說，在公共場所睡覺，是極度沒有安全感的。

他就是這樣。

搭高鐵的時候，他的東西一定要放在舒適圈裡，而他的舒適圈很小，就是腳邊。高鐵是開放空間，所以即使閉上了眼睛，他也絲毫不能放鬆。

她則是完全相反了，到不致於輕忽地不顧自己的隨身物品，但她總是可以在那一兩小時裡在自己的位子上安頓出一個舒適的狀態；包包掛在視線可及的地方，餐車上買的熱咖啡，隨身帶著的小零食，放在桌上，她聽音樂、看書，或是跟著窗外的風景發呆。

然而她可以理解他的不安，尤其他一向是個這樣陰鬱的人，本該是無形的壓力和焦慮，在他身上，都成了具體可見的堆疊，在他的肩上、他的臉上、在他的眼神裡。

那男孩看起來睡得很沉。究竟是眼罩為他遮蔽了光影，還是女孩的手給了他安穩？

有一回，他患了重感冒，昏昏沉沉，精神體力都嚴重不濟。他難得這麼虛弱。

下午的事情別去了，我自己處理就好。她說。

沒關係，陪你去。他說。

他帶著口罩，全程參與。不知情的旁人，還以為他只是傷風咳嗽而已。

回程，上了計程車。你睡一下吧。她說。擔心他就要暈倒了。

嗯。他溫順地閉上了眼睛。

她看著他確實閉上了眼睛，這才收回視線，往包包裡找手機，查看郵件。

突然，她發現他的手在找她的手，回頭一看，他的手找到了她的手，跟她十指交握著，虛弱的身體擠出最後的力氣，探尋她的存在、跟她十指緊緊交握。一抬頭，他的眼睛還閉著。

有那麼幾次，當他握著她的手的時候，當他把她抱進懷裡的時候，那感覺，像是他正身陷怒海波濤，而茫茫無邊的汪洋大海裡，她是那個唯一僅存的浮木或救生圈，他那樣依靠住她的態勢，彷彿，她是唯一的生機。

她有時候覺得，如果硬要說他愛她的證據，大抵，就是這些片段，這種，只要她留在他身邊，即使整座城市都要傾倒毀敗了也無所謂，的情緒和激動，這種，從他的陰鬱的性情之中，僥倖掙脫出來的對一個人的，鍾愛與倚賴，是這些片段，而從不是別的，證明了愛情存在的事實。

他就這樣握著她的手，一路上閉著眼睛休息。

車子在紛擾的城市裡行進，車廂裡的一方天地，卻給他們可貴的平靜，一個誰也不可以打擾的世界。她凝視著他的臉，久久不能移動自己。猜想，他是否真的睡著了？

他應該是睡著了，卻沒有放開她的手。

然後，她靠近他，輕聲地喚著：到了，起床了。

輕聲地，輕聲地，怕吵醒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