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朝時，北周、周靜帝宇文闡、大象元年，居延部落（位於今內蒙古自治區阿拉善盟額濟納旗北部居延海一帶）的首領勃都骨低為人凶暴，又喜好享樂，生活奢侈鋪張，所居住的地方裝飾得極為豪華。有一天，忽然有數十人來到勃都骨低的門前，領頭之人先投遞了名帖，上面寫著：

「省名部落主成多受。」

勃都骨低同意接見，他們隨著僕人進入拜見後，勃都骨低就問道：

「為什麼省略你們部落的名稱？」

那位名為多受的領頭人回答說：

「我們這些人來自不同的地方，姓氏也都不同，有姓馬、姓皮、姓鹿、姓熊、姓獐、姓衛、姓班的，但是我們都是單名一個『受』字，唯獨我這個帶頭的人名字是『多受』而已。」

勃都骨低說：

「你們看起來都像是有官職的伶人（藝人），會些什麼？說出來聽聽看。」

多受說：

「我們都精於舞碟弄碗的雜耍表演（註），也都不喜歡那些普通平常的表演。我們所談論的也都是關於求道升仙的經書與義理。」

勃都骨低很高興的說：

「我還沒見過這樣的表演，那你們就趕快表演給我看看吧。」

其中一名藝人就上前一步請求說：

「我們遠道而來拜見您，尚未能好好休息、肚子餓得很，肚子正餓得咕咕直響（註），鬆垮垮的肚皮可以拉著繞身子三圈了。若是主人賞賜的食物無法讓我們吃飽，我們要表演的嘴巴也就張不太開了啊。」

此人說話風趣，讓勃都骨低很喜歡，就下令左右再多端上一些食物給他們食用。用餐完畢後，其中一名藝人起身向勃都骨低表示說：

「我們現在要表演『大小相成，終始相生』。」

於是這些人中個子高的張嘴將個子矮的、身材肥胖的將身子瘦削的分別吞入腹中，就這樣互相吞食到剩下最後兩人。那名高個子又向勃都骨低說：

「接下來要表演的就是『終始相生』了。」

於是高、胖二人又開始各自吐出一人，被吐者又再吐出一人。如此依序互相吐出，又恢復了原本的人數。勃都骨低看了感覺非常的驚奇，因此大大的賞賜並讓他們離開了（註）。

第二天，這群人又來了，同樣在吃喝一頓後表演了相互吞食、吐人的節目。就這樣，接連半個月都是如此（註），令勃都骨低頗感厭煩，也就不願意再提供餐食讓這群人吃喝了。這些藝人都很生氣，於是就向勃都骨低說：

「主人難道以為我們的表演只是幻術嗎？那麼請讓主人的男女出來試著參與表演，真假便知。」

勃都骨低同意這樣的請求，便讓自己的家人們都上場驗證。於是這些藝人也就不客氣的將勃都骨低的兒女、弟妹、甥姪、妻妾等都吞到了腹中，就聽得藝人腹中傳出了他們哭喊救命的聲響，令勃都骨低驚惶害怕，親自走下台階向藝人們跪地叩首、哀哀乞求放回他的家人們。藝人們都笑著說：

「他們沒有受到一絲ㄧ毫的傷害，你不必如此憂心。」

說完便將勃都骨低的家人們一一吐出，果然他們都完好如初，安然無恙。

就因為如此，認為自己被戲耍、丟了顏面的勃都骨低因此心中非常的憤怒，就想要找機會殺掉這些藝人們。於是勃都骨低下令親信暗中跟蹤查訪這些人的來歷與住處，親信回報說：

「屬下尾隨跟蹤這些人，見他們抵達一處已經倒塌的古宅的殘餘地基處就突然都消失不見了。」

勃都骨低就命人在他們消失的地方開挖，深挖達數尺，在瓦礫下挖出一個大木櫃（註），櫃中藏放有數千個皮袋子，櫃旁還有些穀子、麥子等穀物，但用手一碰它們就化成灰了。又從櫃中找到了一卷竹簡，但上面的文字都因時日久遠磨損嚴重，已經無法輕易辨認內容，只隱約看出三、四個像是「陵」字的文字。

勃都骨低認為就是那些皮袋子作怪，想要將它們都拉出去一把火燒了個乾淨。那些皮帶子們就在木櫃中呼喊著說：

「我們的命運不好（註），本來就該要毀壞消滅，但因為都尉李少卿（註）要拿我們裝了一批水銀以存放在此，這才得以藉此保存了下來。我們原本都是都尉李少卿軍中搬運糧食所用的糧袋，因為這處房屋崩塌而被埋壓，之後過了許多年，現在我們也有了些精靈神氣，因此，居延山神將我們收為神廟中的藝人。我們請求你看在居延山神的面子上，不要燒毀我們，我們從此以後絕不敢再到府上打擾了。」

無奈勃都骨低貪圖那一批價值不菲的水銀，還是下令將水銀取走後就地將那些皮袋子燒了。在焚燒期間，火堆中的皮袋子都發出喊冤、不服的控訴聲，甚至還從皮袋子中噴灑出了如鮮血般的不明液體。當這些皮袋子都被燒毀之後，勃都骨低家中無論房間、走廊、或是門窗，都傳出了痛苦的呼喊冤枉的聲音，那些聲音與焚燒皮袋子時所聽到的喊冤聲完全相同，並且持續發生長達一個多月，每天都不得消停。

此後一年之間，勃都骨低全家人先後開始患上了原因不明的必死之病而相繼病逝（合理的懷疑是水銀中毒），過了整整一周年時，勃都骨低全家人都病死了，連個孩子都沒能留下。而那批水銀最後也沒有人知道它們的下落了。

----- 偶素分隔線 之 備註 -----

註：「碗珠」，同「椀珠」，見「椀珠伎」，指古時雜技表演，如舞碟弄碗之類的表演。

註：「臈臈怡怡」，詳意待查。

「臈」，音「格」、形容肥的樣子，如「臈胆」。音「辣」，同「臘」，臘的異體字。

「怡怡」，明抄本作「恰恰」，此處為壯聲詞，形容鳥叫聲。

註：「齎遣」，「齎」音「基」，遣送。

註：「連翩」，鳥連續飛行。比喻連續不斷。

註：「檻」，音「見」，此處同「櫃」。

註：「無命」，佛家語指無生無滅，或指沒有好的命運。

註：「都尉李少卿」，即西漢、漢武帝時，名將「飛將軍」李廣之孫、被任命為「騎都尉」的李陵（字少卿）。天漢二年，暫時駐紮居延的李陵率步兵五千人出征匈奴，因寡不敵眾兵敗投降。

改編自 《玄怪錄》

原文：

《玄怪錄》．卷二．居延部落主

周靜帝初，居延部落主勃都骨低凌暴，奢逸好樂，居處甚盛。忽有人數十至門，一人先投剌曰：

「省名部落主成多受。」

因趨入。骨低問曰：

「何故省名部落？」

多受曰：

「某等數人各殊，名字皆不別造。有姓馬者，姓皮者，姓鹿者，姓熊者，姓獐者，姓衛者，姓班者，然皆名受。唯某帥名多受耳。」

骨低曰：

「君等悉似伶官，有何所解？」

多受曰：

「曉弄碗珠。性不愛俗，言皆經義。」

骨低大喜曰：

「目所未睹。」

有一優即前曰：

「某等肚饑，臈臈怡怡，皮漫繞身三匝。主人食若不充，開口終當不捨。」

骨低悅，更命加食。一人曰：

「某請弄『大小相成，終始相生』。」

於是長人吞短人，肥人吞瘦人，相吞殘兩人。長者又曰：

「請作『終始相生』耳。」

於是吐下一人，吐者又吐一人。遞相吐出，人數復足。骨低甚驚，因重賜齎遣之。明日又至，戲弄如初。連翩半月，骨低頗煩，不能設食。諸伶皆怒曰：

「主人當以某等為幻術，請借郎君娘子試之。」

於是持骨低兒女弟妹甥姪妻妾等吞之於腹中。腹中皆啼呼請命，骨低惶怖，降階頓首，哀乞親屬。伶者皆笑曰：

「此無傷，不足憂。」

即吐出之，親屬完全如初。

骨低深怒，欲伺隙殺之。因令密訪之。見至一古宅基而滅。骨低聞而令掘之，深數尺，於瓦礫下得一大木檻。中有皮袋數千。檻旁有穀麥，觸即為灰。檻中得竹簡書，文字磨滅，不可識。唯隱隱似有三數字，若是「陵」字。骨低知是諸袋為怪，欲舉出焚之。諸袋因號呼檻中曰：

「某等無命，尋合化滅。緣李都尉留水銀在此，故得且存。某等即都尉李少卿般（同「搬」）糧袋，屋崩平壓，綿歷歲月，今已有命，見為居延山神收作伶人，伏乞存情於神，不相殘毀。自此不敢復擾高居矣。」

骨低利其水銀，盡焚諸袋。無不為冤楚聲，血流漂灑。焚訖，骨低房廊戶牖悉為冤痛之音，如焚袋時，月餘日不止。其年骨低舉家病死，死者相繼，週歲無復孑遺。水銀後亦失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