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女人又嘰嘰喳喳的開始她們的tea time,端茶的端茶。沖咖啡的沖咖啡,連瘦不啦機,一副骨本流失光了的小妹,也擺起咖啡研磨機,說是提高生活品味。
自從換了個老總,整個辦公室換了氣氛。洋玩意兒的tea time讓辦公室一群屆退的阿姐阿哥們,突然找回青春似的有了生機。下午三點半一到,一定圍在一起,你家的狗、我家的貓的閒扯。要不,就是誰退休了如何如何,第二春如何如何開拓,退休金又怎麼怎麼,好像人一退休,生活就變得美麗無限。
「生活嘛!不就是多賺點錢嗎?還品味什麼?這些女人!」
老曹屈在辦公桌雜亂的文案後面,手指滴滴答答的敲著計算機,嘴巴咕咕噥噥。沒人知道他到底有多少財產可以算,沒人知道他嘴裡咕噥什麼玩意兒?所有人也懶得理他的陰陽怪氣。
「人總要積極規畫人生嘛,每天在這混吃等死有什麼出息?」
老曹最瞧不起這些婆碎,所以一等到可以領月退俸,他就提出退休報告。
「憑我的聰明,如果在外面都混不下去,我勸各位留在這裡混吃等死吧!」在一次會議上,他就這麼公然教訓起這些在他眼裡沒出息的老傢伙。
老曹也確實聰明,隨便拿份資料,就能立刻上場作簡報。上班時間大家假裝忙碌的杵在辦公室充當擺飾品,他老兄一定躲到他另闢的辦公室,公然做起了他的股票買賣,誰要多說兩句,他就咬著誰不放。時間久了,辦公室也就當沒這個人似的。老曹也樂的過他自己的生活,作他的雄偉大夢,從不理會辦公室的話題。
「退休前重殘可以多領六十萬。」
一個面皮緊緻,外表與實際的年齡有相當落差的大姊,丟了這句話,讓老曹像是被老媽子擰了耳廓,不得不聽下去。
「有個人退休前把子宮拿掉,然後報殘,領了六十萬。」
又一記雷響,轟進老曹耳朵裡。
「哼!什麼玩意兒,為了六十萬出賣自己的身體,身體髮膚受之父母耶!」
老曹沒抬起頭,朝著一群哈拉交談的女人,丟了一句話。硬是把一群女人剛才的愉快給丟進垃圾桶。
「人家是長了肌瘤不得不割,你懂什麼?」一個阿姐沒好氣的頂了回去。
「我看吶,她一定是存心設計好的。六十萬吶,我拿去玩股票,別一年我就收回一百萬啦,妳們怎麼知道她不是故意的?」
老曹提高聲調的說,頭也不看她們一群,眼睛盯著剛才翻開的曲線圖,堅定的說。
「你有沒有人性,這種事能開玩笑嗎?」發話的阿姊氣的直噴煙。
「還好他不是女人,要不然,他會為了六十萬去割子宮,別理他。」
另一個大姊看不過去,也來助陣。一個tea time快變成了戰場。
老曹抬起頭看了看,這回他沒再說話,那位大姊的話,在他心裡起了些怪怪的變化。
老曹退休前兩個月,住進了那位表面看起來比實際年齡年輕了許多的同事大姊所介紹的私人醫院,割除他一歲時身上割剩的另一套生殖系統的子宮部分。據說,進手術室前,他躲進浴室偷偷哭。因為,他終於可以在四十五歲時,成為完全的男人,而套牢多時的股票,眼看就有機會攤平翻身。
「二十七!我看你多聰明。」介紹老曹的那位辦公室大姊走出醫院,冷冷的說。
老曹推進手術房的當時,她從醫院出納櫃檯領走一包,裝有三十七張仟元大鈔的信封袋。連同屏東三個部落,經她介紹看婦產科而切除子宮的,老曹恰好是第二十七個。
相同的是,她領了第二十七次的介紹費,而且從第二十六個以後,每增加一個,她就多領一萬。不同的是,其他二十六個部落婦女,是因為看婦產科,醫師有意無意的醫療過當而切除,除了健保支付,她們沒領到一毛錢。而老曹是為著六十萬元的保險傳言而割除。弔詭的是,老曹兩套生殖系統的事,如何為人得知?老曹有無領到保險金?而那個女掮客如何一次又一次得手?無人得知。因為老曹手術後感染,在重回醫院後一週便去世。至於那些蒙在鼓裡的原住民婦女的醫療權益,誰去關心?恐怕跟老曹的秘密一樣,永遠有人好奇,並等待從中獲取利益的機會。
原載於台灣立報2002.7
近日,關於醫院A健保的事沸沸揚揚,國恥、敗類、小偷等等的罵詞紛紛出口見報,好像哪個混蛋不聽言勸,不理規範也要掀翻潘朵拉的那一方盒;又好像這件事從未有人做過,那個姓許的醫師開了惡例,所以該死當斬。
我其實有那麼點小小的高興,高興這件事終於被掀開見報。
多年前屏東即謠傳這類的事,割子宮,領保險費。特別是原住民部落婦女,糊理糊塗的就醫看婦產科,結果莫名其妙的被割了子宮。當時根據這個謠傳,我寫一篇小小說,題目就叫〈子宮〉,後來改以〈老曹〉為題,收錄在我的短篇小說集《薑路》,山海文化出版,2008。
現在想想,〈子宮〉雖然是小小說的習作品談不上成熟,但還是有那麼一點「先見之明」的小小得意,不過我要正色的說:那些以糟蹋人身體器官,罔顧社會期望,借勢借端只為歛財的死魚爛蝦臭香蕉爛蘋果,我以大巴六九巫術之名,詛咒……(以下保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