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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09/26 00:47:57瀏覽1763|回應0|推薦6 | |
想寫有關於烏克蘭局勢的文章已經有大半年的時間,卻直到最近一直遲遲未能動筆;首先,得談談個人因素,必須得向網友們坦白,本人有嚴重的懶骨症,已經有好幾篇系列文章,寫到一半就沒再寫下去了,感到很是抱歉,考量烏克蘭問題錯綜複雜,各方勢力角力糾結在一團,若真的要釐清問題的前因後果及其可能的影響,則兩、三篇文章是不可能談得清楚的,一定又會變成一個有好幾個章節的系列文章,想想就累,所以雖然對這件事情有好多看法想跟網友們分享,卻一直沒法下決心開始著手動筆把這些看法寫下來,,拖延至今,才總算寫出了一篇文章,著實慚愧。 其次,總結這半年來觀察烏克蘭局勢演變的一點心得,個人覺得烏克蘭這潭水非常之深,且深不見底,裡面糾雜了很多外人很難理解的利害衝突與恩怨情仇,很難說得清楚;打個比方,在這之前我也在部落格的文章裡寫過關於敘利亞內戰的一些事情,當地的情況同樣地錯綜複雜,許多不同的宗教教派、武裝派系團體與區域大國和國際強權的利益糾葛在一起,把局勢搞得很是渾沌,但儘管敘利亞問題也是潭深不見底的水,但至少在自己試圖深入一點瞭解之後,對於敘利亞這潭水的底在哪裡、水底下有些什麼東西,心裡多少覺得有個數,但烏克蘭的局勢則完全不是這麼一回事,它不但深不見底,而且對於這個底究竟依於何處也沒有一個概念,有些時候,在消化吸收了很多有關這件事的資訊,而稍稍能夠感到自己能夠推測出這潭水有多深的時候,就會有新的事件、新的資訊出現,告訴你這水要比你想像中來得深得多;只能說烏克蘭問題就彷彿一個無底洞般,如果你一定要追根究柢地堅持往裡面看,你將會看到一些很醜陋的事情。 現在的烏克蘭局勢至少存在三個不同層次,但同樣都是你死我活的生存搏鬥: 它既是由美國所主導的NATO與俄羅斯之間,為了爭奪莫斯科所認定的其傳統勢力範圍(Sphere of Influence),所展開的直接對抗(這也是為什麼我選擇用烏克蘭戰爭,而非烏克蘭內戰來定義當前的軍事衝突)。 它更是一場「文明間的衝突」,烏克蘭的民族主義者們(很多來自西烏克蘭)一心一意要帶領烏克蘭做出一個「文明之間的抉擇」("civilizational choice"),以徹底擺脫在他們心目中落後而又野蠻、「東方」的「莫斯科人」對烏克蘭的影響,建立起一個統一的,以西方歐洲文明為核心的烏克蘭民族國家(但在很多烏克蘭民族主義者心中的「西方歐洲文明」,與一般人所理解的戰後歐洲文明很不一樣),這點從「歐洲廣場」(Euromaidan)運動於今年二月以街頭暴力抗爭的方式打倒亞努克維奇政府,奪取政權之後,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試圖在其所控制的國會通過法案(後來該法案在強烈反彈下未生效),廢除俄語作為烏東地區第二官方語言的地位,即可看出;這也導致了極端反俄的烏克蘭民族主義者們,與居住在烏克蘭東南部諾佛羅斯(新俄羅斯,Novorussia),尤其是頓巴斯地區,說俄語,與俄羅斯關係密切,不少人經常往來於兩國之間,在兩邊都有很多親戚朋友的俄裔烏東居民產生了不可調和的矛盾。對於烏克蘭民族主義份子而言,這些對俄羅斯仍有感情,並在「歐洲廣場」運動成功在基輔奪權之後,開始支持頓巴斯武裝分離運動的俄裔烏東居民,是一群不忠於烏克蘭的叛徒,是搞武裝叛亂的「恐怖分子」,為了維護烏克蘭的國家獨立與領土統一,這些在烏克蘭東部受莫斯科指揮的第五縱隊必須被徹底剷除;反之,從俄裔烏東反抗軍的角度來看,當前這場戰爭,是來自西烏克蘭的極端烏克蘭民族主義「法西斯」份子,試圖征服東烏克蘭俄羅斯裔居民的企圖,擺在諾佛羅斯俄裔居民面前只有三種選擇: 其一,服從於烏克蘭民族主義者親歐仇俄的「文明抉擇」,在烏克蘭國族主義的壓力之下,接受自己與家人被迫烏克蘭化與去俄羅斯化的命運;其二,離開烏克蘭,滾回俄羅斯;其三,拿起武器反抗到底。雖然部分「歐洲廣場」運動與現今基輔政權的支持者們可能會質疑上述的觀點,批評這些說法都只是採納了來自莫斯科宣傳機器的錯誤訊息,但在看過很多親諾佛羅斯反抗軍觀點的資訊之後,我個人非常確信,不管對錯,對很多頓巴斯反抗軍的成員而言,這真的是一場捍衛他們自身文明選擇與文化價值的保衛戰。 最後,它還是一場要確保自身權力地位的政治強人、煽動敵我矛盾的野心政客、遊走於宮廷之間掠取利益的權力搧客、以天下為棋盤,人命為棋子的戰略專家、對政局有舉足輕重影響,甚且已經準軍閥化的財閥與夢想著冒險犯難,成就一番歷史功業的民族主義分子攪和成一團,彼此之間勾心鬥角、你死我活的權力鬥爭;烏克蘭的危機,事實上也是一場該地區權力與利益重新分配的大洗牌,對於這場血腥遊戲的玩家而言,檯面下個人與派系利害的考量,與檯面上國家民族的利益至少同等重要(往往還更重要些),於是乎在莫斯科、基輔、盧甘斯克與頓內次克之間,一場跨派系、跨戰線,乃至於跨國界的合縱連橫正在暗地裡進行當中,藉由敵人之手去消滅與自己同陣營的對手,也是可以理解的事情,而暗地裡從背後戳來的刀,有時要比從對方射來的箭更加難以防範;只能說烏克蘭的局勢,讓人再度領悟到俄羅斯的拜占庭政治與克里牡林宮學令人難以捉摸的一面,唯一可以確定的是,頓巴斯的衝突,把莫斯科與基輔都牽扯進去了,這場危機所將要決定恐怕不僅僅只是諾佛羅斯的命運而已,烏克蘭與俄羅斯的未來亦將深受其影響。 烏克蘭的情勢之所以往往給人一種墜入五里霧中的感覺,其中很重要的一個原因,是西方與俄羅斯之間,正在就烏克蘭的危機進行一場激烈的信息戰(Information Warfare,又或更精確地講,Disinformation Warfare),其重要性與慘烈的程度,可能一點都不亞於在頓巴斯血淋淋的物質戰場;在烏克蘭的問題上,如果你同時接收西方媒體與來自俄羅斯方面的資訊,恐怕你會產生一種錯覺,覺得他們是在報導平行時空中的兩場不同戰爭,不要說彼此的觀點南轅北轍,就連對一些基本的事實認知都完全不同;當然,一般人可能不會去看親俄國觀點的媒體(儘管很多都是用英文表達的),而台灣乃至世界其他很多地方的媒體就烏克蘭局勢的報導,基本上都只是在綜合彙整從西方媒體(更精確地講,英美主流英文媒體)傳來的資訊,也因而在這問題上,顯得被西方的觀點牽著鼻子走,這也是在這場宣傳戰中,西方佔有相當(但已經不再是絕對)優勢的主因。 個人在寫文章的時候,相當程度很是依賴一些有公信力的媒體報導作為資料的來源與依據,畢竟,網路上的資訊雖然有很多,但其中有很多是有誤導與偏見的成分在裡面;也因而過去我在寫敘利亞內戰相關議題的文章,往往是依賴西方主流媒體的報導為基礎,外加一些自己的推理寫成,但我發現這套模式在烏克蘭問題上不能適用;經過與局勢發展的交叉比對,我必須誠實且沉重地說,至少在這個問題上,西方媒體的報導往往充滿偏見與誤導,比一些明顯有政治傾向,親頓巴斯反抗軍網站上的消息還要靠不住(詳細原因請參閱上一篇文章--烏克蘭戰爭與國際政治的危機 1--烏克蘭政府軍在頓巴斯遭遇重大挫敗),也因此在這個系列文章中,我將選擇性採用我判斷認為可信的消息為依據,而不管資料的出處為何,當然我的判斷本身也有可能會出錯,也是必須要被檢驗的。 有些時候,在閱讀了從不同媒體匯整出來的資訊之後,會有一種很深的感慨,覺得在這個議題上,所接觸到的大多數報導,與其說是新聞,不如說是偽裝成新聞的宣傳以及不明就裡被牽著鼻子走的二手宣傳,這其中有西方媒體的宣傳,也有來自親俄羅斯一方的宣傳,你可以強烈的感受到一場激烈的宣傳戰正在它們彼此之間上演著;好笑的是,它們還喜歡互控對方的報導不是新聞,而是在搞宣傳,彷彿只要證明了對方是宣傳機器,就等同於反証自己不是宣傳機器一樣。 所有的宣傳都充斥著欺騙與虛偽,在烏東戰爭中這點尤為明顯;俄羅斯媒體在報導頓巴斯局勢的時候,相當強調烏克蘭軍隊攻城的砲火對無辜平民造成的傷害,而西方媒體在戰事初期的報導,對戰爭中平民的死傷則相對的低調,到後來傷亡實在太慘重了,就開始做一些烏東人民在交戰雙方砲火下求生,默默渴望戰事早日結束的報導,但在報導中不去咎責究竟是哪一方的砲火,造成如此嚴重的平民傷亡;有網友在上一篇文章的回應中就質疑道:「烏克蘭政府軍每天猛轟叛軍控制區域,無辜人民死傷甚多,美國歐盟視若無睹,閉嘴不談人權人道,是甚麼道理?」 對此,容我有點不同的看法。誠然,烏克蘭政府軍的攻勢造成烏東人民很大的傷亡,但是這與過去兩次車臣戰爭相比,頓那次克和盧干斯克現在所遭受到的損失,可能恐怕連過去格羅茲尼(Grozny)的十分之ㄧ都不到,這倒不是因為俄軍比較殘忍,而是因為其火力至少十倍於烏克蘭的部隊;普亭有曾經為了無辜喪命於俄軍砲火下的車臣民眾留下過一滴英雄淚嗎?沒這個印象,我只記得他誓言要消滅所有的車臣分離份子,如果在廁所搜出恐怖份子,就在廁所將其就地正法;現在烏克蘭在頓巴斯所展開的「反恐作戰」,使用武力圍剿意圖脫疆而去的武裝分裂勢力,不是與俄羅斯過去在車臣的所作所為如出一轍嗎?在道義上莫斯科沒有立場去譴責基輔,就如在戰場上往後逃跑ㄧ百步的,不該去笑往後逃跑五十步的道理是一樣的。 俄軍砲擊格羅茲尼(Grozny) http://en.wikipedia.org/wiki/Battle_of_Grozny_(1999%E2%80%932000)#mediaviewer/File:Chechnya9268.jpg
車臣戰爭中的格羅茲尼 http://www.rferl.org/content/Russian_Rights_Activist_Battles_On_In_Chechnya/2143949.html
過去西方媒體常用車臣戰爭,尤其是格羅茲尼戰役去嘲諷俄軍,笑其拙劣落後而又野蠻,他們在媒體上公開譴責俄羅斯為了剿滅窩藏在格羅茲尼的車臣反抗軍,把整個城市都給夷平了,彷彿擁有精確打擊能力,高科技的西方軍隊ㄧ定不會犯下這些錯誤。 牛皮很快就被吹破了,在2004年的時候,美軍與伊拉克反抗軍在費盧傑(Fallujah)打了兩場戰役,毫無懸念的美軍贏了,費盧傑也給毀了,在城鎮戰的過程當中,美軍照樣得把城市給幾近給夷平才能打敗藏身于其中的反抗份子,若說有什麼差別,大概只能說格羅茲尼毀于俄軍的狂轟濫炸之中,而費盧傑則是被美軍的精確打擊給打成一片廢墟的。 美軍進攻費盧傑(Fallujah) http://www.globalresearch.ca/fallujah-a-disgrace-for-the-usa-an-eternal-curse-on-humanity/21131
戰後滿目蒼夷的費盧傑 http://www.aljazeera.com/indepth/features/2012/01/2012126394859797.html 事實上,在守軍頑抗的情況之下,沒有城市戰是不血腥的,這就如同沒有屠宰場是不殘忍的,是一樣的道理;孟子有云:「君子遠庖廚」,有些時候想想所謂的文明的進化是否就只是在層層的包裝之下,讓一般人們越來越遠離了殘忍與血腥的一面,但事情的本質其實始終不曾有所改變。在這個認知之下,在此我不想舉起道德的大旗,厲聲譴責烏軍在圍攻頓內次克、盧干斯克與其它城鎮的過程中,無差別砲轟平民的暴行,因為這樣做,等於承認未來只有擁有精確打擊能力的技術,而且打得起大規模精確打擊戰爭而不會破產,更重要的是要擁有一個強有力的宣傳機器,能夠幫其遮蓋戰爭中無可避免醜陋一面的國家,才有資格打城鎮戰;感覺能夠符合上述資格的國家,似乎用一隻手指頭就算完了,而對其他國家而言,就算是為了要平定國內的武裝叛亂,都不可以被允許對被武裝分子佔據的城鎮展該攻擊,因為這必然會造成相當多的無辜平民在雙邊交火中傷亡;這樣的標準合理嗎?符合正義嗎?我不知道,留給網友們自行判斷;值得注意的是,在停火協議生效之前,頓巴斯的反抗軍已經轉守為攻,開始對烏克蘭政府軍展開全面的反攻作戰,也就是說輪到反抗軍要來攻城了,未來如果停火協議被撕毀而戰事繼續的話,反抗軍能夠比較文明地攻克那些他們想要解放的城市嗎?至少從在停火前(事實上至今都沒有真正的完全停火)反抗軍對馬里屋波爾進行的攻勢中看不出來,在攻城的作戰中,反抗軍照樣得砲擊政府軍在市郊的防衛據點,而假如沒有停火而戰鬥持續下去的話,很難想像反抗軍在往市中心推進的過程當中,不會調動砲火攻擊在市區內死守的政府軍,而這肯定會造成平民傷亡。 馬里屋波爾近郊的戰鬥 http://www.bbc.com/news/world-europe-29082574
抑或,我們應該像電影"The Battle of Algiers"裡面的法國傘兵部隊的馬修上校般的誠實而又直白;在電影裡,當馬修上校被記者質疑法國殖民當局用極殘忍手段拷問支持阿爾及利亞獨立運動的反抗/恐怖份子的時候,反問記者:法國究竟還要不要阿爾及利亞,要或者是不要?或許我們在思考是否應該譴責烏克蘭軍隊對頓巴斯的進攻,所造成相當多平民傷亡的時候,也該反問,當有某個地區的人民,支持武裝獨立運動,試圖以武力分裂國土,一個國家的政府是否有權利對其進行武力鎮壓,哪怕這個過程必然會造成相當多無辜人民的死傷,該政府是否仍然應該要為了維護主權與領土完整,而堅決動用武力,應該還是不應該? 對這個問題,我沒有預設立場,但假如你的答案是肯定的話,則在道義上又有什麼立場去譴責基輔的所作所為呢? http://criterion-images.s3.amazonaws.com/current/Battle_Algiers_Current.jpg 電影"The Battle of Algiers"裡面的法國傘兵部隊的馬修上校 似乎有點扯遠了,但寫這篇文章的主要目的是想要讓讀者們明白,接下來的關於烏克蘭的這個系列文章,將不會是好人終將戰勝壞人的童話故事,而是壞人與更壞的人之間的血腥鬥爭,是非對錯與善惡黑白不是不重要,但請原諒我不想把自己的良心與道德綁在任何一方的戰車之上,所以也不會用春秋筆法來描述下面要講的故事;如果你跟我一樣,不知道哪根筋不對勁,會對人吃人的國際政治感到興趣的話,就請慢慢地聽我道來吧。 P.S. 在網路上看到幾篇很有見地的關於烏克蘭局勢的文章,在此貼上連結與網友們分享。 這是一篇比較親俄羅斯與烏東俄羅斯裔人民觀點的文章 親基輔的觀點對上述一篇文章的反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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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事評論|國際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