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點十分開始幸福的小男孩 - 王尚智的雙城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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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點十分開始幸福的小男孩

2010/05/26 16:09:41瀏覽3347｜回應7｜推薦42

連續兩次在街頭看到他的身影，顯然已經不是車窗外可以忽略而過的風景了。
晚上十點的台中三民路，是忙碌疲憊了一整天的婚紗街。
霓虹燈依舊千姿風華的，在街頭閃動著婚姻成家的幸福想像。但這一次我決定停下車來，看著應該只有小三身高的他，依然和上次一樣，斜揹著一側藍色書包，手提著60公分見方看來沈重的咖啡色提袋，手腕上還有一個白色塑膠袋，從旁邊的巷弄走過來。

婚紗街的路口，就是學校；學校的旁邊，當然是無數的安親班與家教班。
小男孩突然在街角回頭，開心的朝著剛剛過來的方向奔跑回去。一位年輕女性正在拉下一間安親班的鐵門，顯然她喚了小男孩一聲。
小男孩奔跑回去，遠遠的跟她講了幾句。她摸了摸小男孩的頭，拉下鐵門，小男孩看她鎖好門鎖。然後她坐上停放在門口騎樓前的機車，戴上安全帽，繼續和小男孩說了幾句。兩人揮揮手說再見，小男孩便又沿著原路走過來。
幾名國中生模樣的少年，在小男孩的身後，繼續在隔壁旁的補習班門口前講話。
現在補習或家教都這麼晚啊？我不禁瞪大眼睛，無法想像。

其實我之所以車停在路邊，鏡頭一般的望著，一方面是好奇，一方面是疲倦。
十點多鐘的台中街頭，繁華的夜生活或許正在不遠的夜市剛剛開張，但絕大多數的人已經同我一般呵欠連連。
巷弄旁的住家樓房燈火已深，想必無數人早已趴在沙發、昏在床上的擁著睡眠。
在此同時，由於靠近六月的結婚熱季，如今台中三民路的婚紗街到深夜，若是隔著透明櫥窗望去，還有許多工作人員依舊正圍桌開會、打理婚紗，甚至接待的桌前仍有幾對新人，在翻看著相簿資料，人員在旁說明。
我把視線轉回正在重新準備過街的小男孩，實在難以描述這麼一位小三的孩子，在婚紗燈影的路口拖著重重的書包提袋行走；而他，是不是在怎樣的一場幸福邊緣，或者是處在某著讓人皺眉的時空中，孤寂著自己的童年人生呢？
於是我繼續望著，這一幅充滿著對比與疑思的城市夜景，在我惺忪的眼前，演繹著後面的故事。

人行道的綠燈亮了，小男孩東張西望，然後奔跑過街來。
他經過我的車前，走進旁邊的一家婚紗店裡。我繼續看著他推開店門後，直接走到店裡招待區旁的椅子上，卸下了提袋與書包，然後滿臉鬆了口氣的可愛模樣。
店裡一位裝扮時尚的婦女走過來，小男孩對她露出燦爛的笑容。
我繼續看著小男孩，從提袋中拿出一些紙張，開心的遞給那位婦女看；只見婦女一邊翻閱著紙張，一邊轉身招呼身旁婚紗店其他的工作人員。小男孩滿臉期待著、等待著回應的神情，讓我忍不住看的出神。

婦女仔細看了一陣，終於摸了摸小男孩的頭，然後轉身繼續去工作。
小男孩的表情與眼神中，顯然爆出了無比開心的笑容！我看他心滿意足的，從椅子上蹬了下來，神情輕鬆的手插著口袋，推開店門，腳步輕鬆的重新走到門外的走廊上。
婚紗夜街已經幾乎冷清無人了！顯然小男孩全然不以為杵，兀自開心的在走廊的地板圖形上蹬著、跳著格子圈圈。
我低頭望了眼車上的時鐘，十點十分！看著一位小男孩，在已經全然無人的街頭，而且還是奇幻的以婚紗街閃爍的霓虹燈為背景，高興到手舞足蹈，恍若一部難以言述的法國電影。
一名孩子的開心與幸福，在孤單之中，依然純摯無瑕的綻放著；不知怎的，這讓我心頭忍不住酸抽了兩下，但嘴角卻又忍不住同時揚起。

無須推門詢問真相，任何人都能明白，那是一位單親還在深夜工作的母親，和她在附近安親班一直待到深夜的小男孩，即將在子夜前一起回家的某個片段。
每次看著這些單親家庭的孩子，儘管許多孩子的個性難免因此孤獨善感，但其中有很多孩子卻依然能夠體諒父親或母親的工作辛苦；而這些孩子，總會讓人為之深深心折。
所有孩子們，能擁有的最大幸福，不過就是一場「闔家幸福」。
但如此單純的心願，如今在現代社會的許多城市角落之中，卻是再也難以企及的可能。
我身旁因為離婚成為單親的朋友之中，尤其孩子還是小學甚至幼稚園階段的，幾乎全都得仰仗親人照顧，乃至透過安親班，才能銜接每天從傍晚到夜晚的時段。
但我實在很難想像，這名小男孩要如何從傍晚五點下課之後，每天再「熬過」另外五個小時的等待，直到深夜安親班拉下鐵門，才能再見到依然還在工作的母親。
但這就是此刻的現實！如今的世道與工作機會一樣艱辛難得，不得不犧牲許多家庭生活；另一方面，想要維持一份工作與養育一名孩子，也同樣必須讓大人與孩子，無奈的充滿各種妥協與遷就。
單親家庭的大人與孩子，同樣辛苦經歷著現實人生的同時，究竟哪裡才有一線「幸福」光明的可能呢？

十點十分下課的小男孩，看著深夜的他，在我的眼前。他繼續一個人在走廊上玩著跳格子，我清清楚楚的看見，他那滿臉幸福的笑容，是真實的！
我想，我懂了！始終是孩子們自己的「單純善良」，陪伴他們度過每天漫長的獨處與等待時光。
單親家庭孩子們，都是用他們的「努力去想像」，填補大人們在忙碌工作中無法體會，且經常會忽略的許多角落。
大人們在現實生活中被「時間」所追趕，也以為只要安排好「孩子們的時間」，就等於照顧好了孩子。但事實上，年輕孩子們哪裡能體會「時間」，他們所能感受的只有「空間的變化」，在「學校、安親班、家裡」三者之間的場景變化。
大人常抱怨孩子們無法體諒大人的辛苦；但孩子本來就無法體會大人汲汲碌碌因為「角色變化」而感覺辛苦，因為，孩子「就只是孩子」啊！他何以體會世事艱難？大人何以要逼迫他們去體會世事艱難？
當小男孩不到一百四十公分的小身軀，揹著書包、手提重袋，腕上還掛著塑膠袋，沿著街道跑過來的時候，甚至連路人的我，都已經無比愧疚了。
我們總以為給孩子的「幸福」，就是能幫他們「買東買西」。殊不知，孩子們要的幸福，就只是和我們「在一起」！甚至就只是「摸摸他們」「看他們一眼」而已！
當我們因為忙碌，轉身又遠離了孩子，他們卻在那只有他們自己一個人的角落，努力幫著我們，「努力編織想像著」一份，他們和我們在一起的幸福！

倘若順著這小男孩此刻的人生時空軸線去看，在學校一整天的學習、在安親班漫長的等待，一切都是為了「和母親見面」的那一刻！
這位在深夜十點十分開始，才露出幸福微笑的孩子，我真想過去摸摸他，告訴他我對他的敬佩！
因為他如此小小年紀，卻能把自己照顧的那麼好，除了「體貼善良」，他也比很多擁有完整家庭的孩子，更為「努力勇敢」；我想，或許在當初我的同樣年紀，我也無法做到這一點呢！
小男孩還繼續在無人的走廊上跳著格子，並且不時的瞄望著店裡的動靜。
三民路婚紗街的霓虹燈，也開始陸續熄滅了；我決定在故事最後一幕之前先離開。
無論小男孩最後是和母親手牽手走著，或者是坐在機車後面抱著母親一起回家，那應該是他們母子兩人，每天最終的「幸福時刻」。
這般珍貴的幸福不應有任何打擾！我想，連夜空中天使的眼睛或者菩薩的耳朵，都不應該叨擾才是。
台中三民路上，晚上十點十分開始幸福的小男孩，謝謝他那顆善良又勇敢的心，讓我擁有一段微笑與眼淚的時光。
我也要在他的小小背影，擱上一份通往幸福的衷心祝福。

( 時事評論｜雜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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