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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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8/04/14 04:20:43瀏覽8396｜回應5｜推薦87 | |
無比專心的，我拎著一袋禮物，去探望一位部落格朋友。夏學曼，是我兩星期前在UDN開部落格時，第一個閱讀並推薦的網友。 下午兩點，在內湖三總五樓的安寧病房區，我踏進52111房門時，看見一位坐在輪椅上、左手吊著點滴的金褐色長髮女子，正在低頭喝湯。 「好大一碗喔！胃口不錯嘛！」我放大嗓門嚷嚷起來。她轉過身來，驚訝的瞪大眼睛。 夏學曼，即使已經住在癌症病房裡，她仍用那3號蜜白帶點紅潤顏色的粉餅、靛藍色眼影、眉毛與睫毛都刷順了，然後特別是那一套緊身紅藍彩紋的緊身衣及露腿熱褲；她完全一副辣妹的模樣。 「好棒喔！有帥哥來看我耶！」，我不知該哭該笑呢！然後我們熱烈的擁抱。 「小心點，別扯掉我的假髮喔！」她故意用力眨著睫毛說：「水腫之前，我原本比較瘦的啦！」 在一位教會朋友的協助看護下，學曼為了迎接我，趕在十點多化好妝、盛裝迎接。而那段期間，其實是她每天因為藥物的副作用，咳嗽與暈眩最嚴重的時刻。 我直接問起她的「病情」。她說，這次是因為「肺部問題」而住院。 原本最擔心癌細胞轉移到腦部的腫瘤，這次檢查發現有比較縮小。但過去肺部原來「只有一個超過兩公分的腫瘤」，如今卻已經「有好多個超過兩公分的腫瘤」了。這使得肺積水的情況很嚴重，日前進行例行胸腔檢查時立刻發現，醫師也當場決定進行抽水，並且抽出了近670CC肺部積水。 「現在比較麻煩的是，怕最後會肺功能衰竭。」學曼聳聳肩說，「癌細胞也轉移到頸椎了，躺著也不舒服；眼睛也是，眼球兩側部分有些地方已經看不到了。」 我注意到她那很不自然張開在腿上且浮腫的右手。「喔，這隻手已經癱瘓了，也是轉移。當初沒料到，誤診了，也來不及了」她用打點滴的左手，幫忙舉起軟綿綿的右手，我看著左手手背與手臂上全是針孔。 其實一整個下午，我們都是天南地北的聊天。幾次護士進來擦藥、調注射針頭、量血壓時，我們正笑得很大聲，護士都表情複雜。 不同的話題中，學曼依舊流了許多眼淚。但她總是迅速的伸手，用面紙擦去剛落下的淚珠。她堅持說：「是因為腦部有腫瘤，情緒變化比較大」。 「這次是第一次抽肺積水，廿幾公分的長針直接刺進去還不打緊，最後針筒要像灌氣一樣把空氣打進去，那幾分鐘的酸與痛，唉呦天哪！」儘管聽來讓人膽戰心驚的病情與治療過程，學曼也只是輕描淡寫的微笑講著，如同說著別人的事。 如今癌細胞全身移轉，其實在半年前就可以使用嗎啡止痛，但她堅持不用。她坦承最近「只有昨晚睡的好一點點」，「是因為知道有帥哥要來，趕緊補美容覺啦！」 想要正經的多問點她的病情感受，她總是故意嬌笑，轉移話題。事實上，她後來分別聊到了包括：肺部問題所造成的頻繁咳嗽、末期藥物治療產生的頻尿、空腹飢餓感，以及全身的漲痛感。如此，一個咳不停的漫長夜晚，要如何才能睡好呢？ 一聊到親愛的兒子，學曼因為眼淚與情緒波動難抑，對於往事及未來打算，幾乎都是交錯紛亂的說著。 她說，她已經寫好「遺囑」，原則上全權交給她哥哥處理。但由於孩子是美國籍，監護權沒拿到，再加上前夫行蹤不明，今後即使是自己的家人在她身後，在法律上恐怕也難以具體介入。這點讓她很憂心！ 對於她那位過動且自閉的寶貝兒子，儘管心中萬般牽扯，她還是會經常循循善誘，幫他「預習」而問他：「有一天媽媽離開你，你會不會哭？」，孩子搖頭，「會不會想媽媽？」，孩子點頭；兒子的反應比以往堅強了，這讓她比較安心。 但這位無比摯愛的、過去經常會問她「爸爸是不是壞人？」的寶貝兒子，前陣子卻表達，希望能再次看到爸爸的心願。這讓她不禁興起一個想法，希望能尋找到前夫鍾斯，讓父子相見。 但這次病情來得十分倉促，而且肺部嚴重的情況複雜，使得這個心願無法具體發動。美國方面有在媒體工作的網友打算協助，學曼也因住院而無法直接聯繫。 我們談話時，恰好負責治療學曼的三總血液腫瘤科的高偉堯主任巡房，這才知道，原來學曼的家人還不知道這次檢查的結果，以為她明天就可以出院了！高主任神情委婉的，要學曼請她母親撥電話給他。 「我母親前陣子檢查確定得了直腸癌，再加上我過世的姊姊，我們一家的女人都....」學曼提到母親時，語氣沒有掩飾，有著濃濃的感嘆。 我直接問到關鍵的「經濟問題」。畢竟深具媒體觀察與金融思路的我，不可能看不見這一室窘境的跡象。 學曼滿臉驚愕！不知如何回答。特別是在「夏學曼勇敢面對力抗病魔，笑容燦爛分享人生」的社會形象中，幾乎沒有人問過她這個問題。我猜，所有人都以為她或她們家，應該經濟很OK吧！ 由於在美國癌症保險遭前夫取消的緣故，如今她只有健保給付的治療。但癌症所牽涉的病房費、看護，以及某些非健保給付的特殊用藥，使得光是上一次住院才一個月，醫藥費就達卅幾萬！目前全家的醫藥費、家計及孩子的學費，全都由她哥哥一人獨立支撐。 今年農曆年後，大哥夏學理的銀行帳戶付完醫藥費，已經完全沒錢。終於，夏家連每月繳納的基本房貸也付不出了。 「曾經還有網友批評我，說我幹嘛到處接演講？雖然都是一、兩千塊，但對我那麼龐大的醫藥費，卻是不無小補的啊！」學曼強忍著哽咽，雙眼盯著天花板，擦著眼角不止的淚水。 「我不知道自己還有多少時間與體力，像這次肺積水若以後成為常態要抽水，說不定要動手術接管子、身上掛著袋子，到時候不要說演講，我連出門都不可能了！」 「可是，也只有在演講時，我分享我的經歷，讓人們懂得去珍惜感恩自己的幸福，我才看到我的價值！朋友的支持也幫助我自己，有更多的勇氣，去承受所有治療的痛苦！」 我說，學曼，若真的不行，你應該勇敢且坦然的，讓別人直接在金錢上幫助你。大家自己會考量自己的能力的。「我不敢！」學曼瞪大了眼睛，「而且我知道，人世間比我更慘的人還很多，我沒有資格開口。我已經有很多貴人，像天使一樣在各方面幫助我。對於金錢資助，我真的開不了口....」 「有時我也會想，是不是不要治療了，讓家人把錢省下來吧！或者留一點給我的孩子，每想到此，我就幾乎想乾脆放棄.....」學曼說，「可是我心裡知道，我不能放棄，上帝給了我這麼一個充滿希望的性格，一定有祂的道理......」 一整個下午，我把在學曼部落格上看過的，以及我自己思考過想再確認瞭解的，順著學曼的悲喜交錯間，仔細梳理一次。正在準備為託付代為表達關心的網友，錄一段「學曼的DV問候」談話，好放在Youtube之際，高主任突然走入病房介入打斷。 他以和善的語氣，堅持要求學曼要瞭解，她的腦部已經承受不了任何因為情緒興奮或太過波動產生的腦壓；她的肺部及肋膜，也已經不允許長時間且大聲的談話。高主任希望學曼，停止透過手機與朋友大量交談。 果然，我做了錯誤示範。太過遷就病人，雖然為了讓她們開心，有時也不盡然是正確的。我知道我該走了！ 離開之前，我留下了這次為學曼專程帶去的幾樣禮物。終於讓她在眼淚最後，露出驚喜不已的表情。 我帶去的，首先，是她指名特別想吃的水果「香蕉」。她尷尬的說，現在香蕉好貴喔！我說沒關係。我帶了青、黃兩大整串，夠她吃的。 其次，是「美容系列」。 可說完全猜中她的需求，剛從日本回來不久，我提供的是日本同步情報！包括： 1. 日本最新櫻花口味的牙膏。我形容她只要一張口，就有日劇女主角的櫻花背景與氣氛在身後；這對於她口口聲聲要在病榻仍誓言繼續交異性朋友，應該大有幫助。 2. 同樣櫻花口味的潄口水。可配合身體不舒服，不便刷牙時；或有其他探病帥哥出現想熱情擁吻時，趕緊使用。 3. 日本最新的免沖水洗臉的卸妝水 makeup cleanning serum。這特別是針對她身體不適、如林黛玉般無力卸妝時，可優雅方便的使用。 4. 日本Kanabo佳麗寶最新Q10護手膏，以及 5. KOSE高絲白金雪泥成分面膜。 我對學曼說，既然躺在病床上的時間多了，也不能亂跑日曬，倒不如趁機東抹西敷的、順道當個癌症病房的「保養達人」。如此至少可以繼續保持對巡房的年輕帥醫生們的放電能力，以取得較好的照顧。 學曼驚呼我的貼心入微，我告訴她，我是因為認真看了她的部落格，尤其她有名的「我好喜歡異性」那篇，歸納出不少心得啦！ 再來，是遠傳3.5G的行動網路接收器。幫她負擔月租費，讓她今後即使手癱了無法上網打字、肺積水不能多講電話，至少在住院時仍能偶爾看到所有部落格朋友們捎來的祝福消息。 以及最後，一些股市投資的「小吃紅」，聊表贊助她繼續生命歷程的分享。 我笑著對學曼說，一定要趕快好起來！既然她那麼支持馬英九，並且獲邀去參加520總統就職典禮，她一定要美美的去出席，響應新政府新氣象！ 所以，她就一定要撐到七月初兩岸包機直航，到時候，她那位在大陸工作雖然已婚卻徵得太太同意，仍然有義有心的初戀男友，就可已經常回來看她了！ 還有，她甚至一定要跨越年底大關！由於配合大陸觀光客開放，到時候許多來觀光的肯定有大陸東北朝鮮漢子、西北維吾爾帥哥、江浙有錢商人、雲貴憨厚少數民族都會來台灣，她就有更多機會可以Blind Date盲目約會兩三下，促進兩岸和平交流喔！ 學曼開心的笑著，說會慎重考慮「蕭胡會」後，我的獨家兩岸「情」勢分析.....。 直到午夜此刻，順著記憶整理下來，我的腦中與心中，仍然在繼續流動著今天我所見到的夏學曼。 我沒有流淚，我只是清醒的看著她的一切，也記錄著這些。包括她的病與她的心、她提到兒子時的笑容與眼淚、她面對手術治療當下的勇敢與軟弱，以及她那些在網路與現實中不為人知的富有與欠缺。 學曼，是許多人心目中勇敢的天使。但這些此起彼落嚴苛的人間「學分」，真的很不容易，每一份遭遇往往都是一道無解的題目，向著時間的盡處滾動而去，不讓學曼能夠好整以暇的優雅應答。 我也向她傳達了我聆聽的心得。我認為如果真的需要，她應該要學習那份「坦然求助」的心態、如同在她的信仰中學習向主求助。她也應該要遠離沒必要的煩惱，比如遠離網路某些無聊的批評，或女生七嘴八舌道人長短的無謂煩惱。而最終，無論治療的藥物能否奇蹟出現，學曼都都要對於自己的信仰，堅定相信一個幸福的出口；如同她已經經歷過無數善心的協助，與各種奇蹟般的際遇。 也要謝謝學曼，讓我站在一個癌症的懸崖邊，體會一個端看人世間無奈卻繽紛莊嚴、痛苦卻輻射著美感的真實角度，重新體會包括健康、幸運種種的基本價值。 希望這一篇記錄的這一天，沒有太多煽情的文學描述、也不只是紀實的報導筆法，而是一份真誠的聆聽與凝視，為這一趟難得又深刻的相遇，留下一份存放心底的紀錄。 （按：學曼的朋友們，若想捎給她同樣一份實質的幫助，可參考底下留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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