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是老同事，十年前在同一個辦公室。

 當然，他們還有其他的關係。 

在喜宴上看到他，她正猶豫，他，卻也剛好看到了她。餐廳裡人聲騰沸，他們倆的四周卻彷彿立刻包上了一層膠膜，把四周的人群隔絕在外、悄然無聲 …

  「妳也來喝喜酒」，久別相逢的第一句話通常是廢話。 

「哦，對，新娘子是我大學同學 …」 

 「新郎是我現在的同事。」他說；她並沒有問他。

  招待裡有新郎公司裡的同事，忙著招呼：「總經理，哇你大駕光臨啦 … 」說著就要領他去座位上，「一起吧，」他對她低聲咕噥了一句。不知為什麼，她竟跟了過去。

 一桌都是新郎同事，大家嗑瓜子抬槓，她發現自己好像有點插不上話，一直想轉到別桌去；他看見了她的不安，開始跟她絮絮聊天。同事們飄來了探詢的眼光 … 不過，欸，是總經理啊，大家也不好意思太過好奇。這一桌就變成了兩個世界。

兩人又成了化外之民；他們當年不就是這樣嗎，一直活在自己的世界裡、活在他所主導的世界裡。

 他們之間一直是他主導的，所有的事情、相處的節奏，都是他說了算；想不到十年之後還是如此。 

 那年她研究所剛畢業，很幸運考進這家公司，進了研發部門，那時，整個部門還只有她一個女生，又年輕，大家爭著寵她，他，就是其中之一。

 他是研發部應用的組長，比她早進公司七、八年，「妳是科班出身，不像我們 … 」他環顧周遭的同事：「其實我們都不算是正規軍，妳是，所以妳要加油啊。」他對她，似乎不只是一些曖曖昧昧的異性傾慕之情，而是非常實惠的照顧；因為他是主管，再加上研發部在整個公司裡像個獨立的天地，他說的話就可以是規章，權力不小。

  那時，他總是把最容易有績效的案子丟給她做，他清楚公司的政策，知道生產部門在等什麼。 

漸漸的，研發部門有耳語出來了。這也難免，畢竟他做的太不遮掩了。她有點擔心，但他保證：「怕什麼，妳有真材實料，況且，過去給妳做的計畫成果，公司都很滿意，不用管這些人，唉，不遭人忌是庸才嘛，妳只管對付妳薪水的人負責就好，其他都是雜音。」

他們的關係由公轉私，幾乎是不能避免的事；儘管她一直躲避著不想讓事情發生；但是，他對她這麼好，又是研究工作上的前輩，跟他在一起，她常有種種驚豔，那不只是一個男人能夠對一個女人好的那個「好」，更是一起做研究和實驗時那種被帶領著可以不時發現新大陸的「過癮！」

回想起來，跟他在一起的日子，最棒的感覺以乎並不是男女情事，而是彷彿並轡而騎、一起做研究的時光；在專業上的對話讓她特別不能忘懷。

 那時他們常常為了趕計畫，終宵在研究室裡加班；又或者為了一個千辛萬苦才得到的突破點，徹夜狂歡。她媽媽常常擔心她太愛工作了，「都沒有時間交男朋友啊 … 」聽到這話，她總是抿嘴一笑；她的心裡 … 早已經有了一個人。 

他們很有默契地從來不談他的家。好像只要躲在研究室裡，真實人生就會退場。 

人生的遊戲規則當然不是如此。不道德不可能永遠躲在專業的倚賴裡，除了是研究上的好搭檔，他們畢竟是情人；在辦公室裡，他們甚且也不避諱 … 這麼乘心如意，肯定會激怒人。 

那天大約是晚上十一點多，實驗室的門突然被開了，兩個人嚇了一大跳，門口站著的是他的妻子和小一的女兒，「來給你簽一下聯絡簿，女兒說好幾天沒看到你了。」妻子的口氣冷如地獄卒役。

誰給她們通風報信加給他們公司大門的鑰匙？這事也不必追究了，因為計較這些也沒有意義；除了離職，她沒有第二個選擇。 

新郎、新娘出來敬酒了，會場上鼓譟聲起。她趁著人聲，壯膽問了一句：「大嫂怎麼沒有跟你一起來？」問完之後，她很後悔，覺得自己是無聊加三級，問這樣的問題，不是明擺著她心裡還念念不忘當年的那場尷尬嗎？ 

人聲再怎麼嘈雜，這樣的問題，他卻肯定聽得真切。「老婆 … 陪女兒在美國念書，高中了 … 」

新娘先看到她，很訝異：「咦，妳怎麼坐這桌？有認識的人嗎？」她瞥了瞥他說 ：「有啊，剛認識你老公的頂頭上司啦 … 」新郎好不容易從隔壁桌脫身，看到他，滿是笑容：「老總，老婆不在家，你要乖一點哦 … 」

 對都會男女來說，這種玩笑平常的很；可是，他們倆卻同時僵住了笑容。 

還好，他們畢竟是見過風浪的人；失神一秒鐘就能立刻回來；而就在回神的那一刻，他們倆都明白，事情是真的過去了 …  

失了神，總歸是要回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