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機響起。他瞥了一眼，沒有接。

「怎麼了？誰的電話？你怎麼不接？」她好奇。

 「喔，沒什麼，一個朋友 … 應該不急吧 … 」

  看來，他不願多談。她也就把心裡的疑問吞了下去。

今天 … 是不該多問什麼的，不是嗎？好不容易才見上了一面。

她心裡更大的疑問其實不是他對這通電話的遲疑態度，而是 … 他的手機鈴聲換了。這意味著什麼？一個徹底改變的開始、一個與往事道別的象徵？他們倆的手機鈴聲本來都一樣，是兩個人的聲音。

 用人聲做手機鈴聲本來就很特別，內容又是逗趣的打情罵俏，手機一響、周圍的人幾乎都很好奇：「這是什麼呀？！」錄音的時候，兩人感情正好，用這麼奇怪的鈴聲，兩人還有點小得意。

 然而，在兩個人感情趨冷、幾乎沒有太多聯絡的那三個月，她卻還是一直維持著這個鈴聲，沒有變，這是因為 …

 她始終並不認為兩個人的事已經過去了；感情在「高檔休息」，在她看來，是人之常情，也許前一段時間兩人真是太「麻吉」了，有點透不過氣來 … 暫時冷一下也好。

  所以，她的一切都維持在兩人熱戀時的狀態，生活裡很多小細節沒有改變：手機鈴聲外，手機桌布是兩人的大頭貼、電腦桌面是某次兩人出遊的照片 … 她的生活，處處都還是他 … 

 她想都沒有想過，他會不一樣，直到今天聽到他換了手機鈴聲，才突然意識到，過去一段時間的疏遠，的確有可能發生了一些事情吧──會不會，他其實已經走遠了，而她還守著這分實際已經變調的感情？向來不是敏感細膩型的她，心裡一下子也百轉千迴了起來 …

三個月前，他跟她說有點想靜一靜。她不是很明白這是什麼意思，臉上的狐疑清楚地表示著全然的狀況外，他進一步的解釋是這樣的：「我覺得 … 我們倆感情好像太好了，我真的不習慣跟人這麼靠近。」

 說著、說著，他突然把太陽眼鏡戴上了，插了一句「陽光亮得好刺眼，看不清楚、車子快開不下去了 … 」她也就順勢接了下去：「你這眼鏡 … 嘿，之前沒看過，蠻好看的呀」。

  好了，言歸正傳吧。

他說自己從小就是養子，和親生父母早沒有聯絡，養父母一家待他很好，「但就是親不起來 … 」他高中就開始讀外地的學校，搬出家裡，自己打工養活自己，「養父沒說不養我，可是我就是不想再待下去。」

 他的臉架著深色的太陽眼鏡，好像所有的表情都被吸了進去，但是她覺得他的聲音裡透露著一種不想被了解的孤獨，甚至是有點自豪的 …「跟妳──」他好像在選擇合適的字眼，一字一吐，說話變慢了，「跟妳在一起，這是我這輩子第一次跟一個人這麼親近…」

 他順勢把車子停在路邊，還取下了太陽眼鏡；看著他，她無法禁止自己這麼憂心地想：「你的眼睛怎麼這麼累？」但她什麼都沒說；她知道他的話即將要進入某個關鍵的段落了，這段話重要到 … 他甚至不能分心開車。

 「我其實不習慣有『歸屬感』，但妳讓我想要定下來，我不確定自己是不是想要這樣 … 所以，我開始有一種害怕的感覺了。」接著他就說他想靜一靜。

 她不是那麼容易理解他的邏輯──對她來說，他本來就是個謎樣的男人，不是一眼能看穿的，又有點冷熱不定，這些，她都不陌生，跟他在一起，她向來很享受他那種瀑布直瀉而下式的激清，但當他自閉起來，她也懂得要走開 … 這個人迷人的地方就在這樣巨大的落差之中，但是自閉到要分手、不至於吧！現在是發生了什麼事嗎？她真的不能被說服。

  不，不是要分手啦。他解釋：「我是想 … 我們暫時不要那麼常常見面，我們 … 有點太親密了，很多事根本還沒有想清楚，不是嗎？」

雖然他說兩人以後用email、手機聊聊都好，甚至也可以繼續上MSN，但事實上，過去的三個月，他們不常聯絡，主要是因為他接著就不斷出差，大陸跑了兩、三次，還去了一趟美西，在台灣的時間並不多，在的時候，他們最多也是寫寫 email 而已；他還提醒她，這段時間沒有太重要的事就最好不要打擾他 …

 他要冷處理感情和工作的變化之間，不知有沒有什麼關聯？她是一直到最近才突然想到這個問題的，也因此忍不住主動打了個電話給他；這是兩人今天會碰面的理由。他接到她電話時說：「欸，也正想跟妳聯絡呢──」

 「要出關啦？」她還開玩笑；他在電話那頭，沒答腔。

 他們約了喝下午茶，「因為中午吃飯時間人太多」，他這麼說；她沒意見，她向來沒有太多意見。

 手機又響了，他再瞥一眼，還是沒接；剛才一時沒反應過來的，這回，她抓住了機會，刻意一派輕鬆的說：「欸，手機鈴聲換了呀？」明知故問只是想知道為什麼。

 「其實 … 是換手機了」，他把手移近了些：「這隻手機功能不錯，就是不能自錄鈴聲。」

 說著、說著，這回換她手機響了，熟悉的打情罵俏響起，她趕緊按掉 …「嘿，妳幹嘛？好久沒聽到這個聲音了，有趣呀──」他笑了起來。

 換作過去，他的這個笑肯定會給她很大的安慰，可是今天不知怎麼的，她卻覺得他笑與不笑，好像再也無所謂了 … 「那我把這個聲音檔 mail 給你──」

 就當是個紀念吧，她告訴自己：要和一個在孤獨中才有安全感的人搏鬥 … 唉，真的是有點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