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用眼睛的餘光看他，感覺得到，他很侷促不安。她心是有些不忍。

今天是他媽媽的生日，她早早就表明沒有去婆家慶生的意願；但是，他這個人也很奇怪，老婆不去給婆婆慶生，自己去不就結了，幹嘛賭氣、自己不也去了？他難道是要這種方式硬要勉強她嗎？

 剛結婚回台灣時，她和婆婆住在一起。之前，她真的還不知道婆婆的「厲害」，滿腦子要做好媳婦的自我期許，對婆婆的一切全然接受，不，是逼著自己全然接受。

  他是獨生子，有兩個姊姊 、一個妹妹，在重男輕女的家庭裡，本來就已經備受寵愛了，而他又真的是個聽話、優秀的乖兒子，從小讀書一路名列前茅，媽媽簡直以他為榮到了極點；婆婆最不能忍受的是，他從小到大，什麼都是「惟母命是從」，只有結婚這件事，他竟自作主張 … 

 其實，也不能說他是自作主張，因為那時他在國外念書，她是同校的同學，他們在國外決定結婚，事前「報備」過的，後來也飛回台灣補了一個傳統婚禮、也宴請了賓客 … 大部分是長輩的朋友。

當時他在國外有分還不錯的工作，並沒有打算回台灣，沒想到，他們的婚禮才剛剛辦完，他的父親竟突然過世；他知道，家裡幾個姊妹其實和父母關係很疏離，也只能怪從小到大，爸媽真的太重視、寶貝他這個兒子，對待其他個女兒的態度簡直嚴峻、吝嗇到不可思議。

 大姊說，這個家從來就並不窮困，可是，她很少記得爸媽買什麼新衣、玩具給她和妹妹的時光，倒是從小看著弟弟永遠有最新、最時髦的衣服和玩具，羡慕，漸漸就變成憤怒。 

 姊妹們一路委屈長大，長大了，自然而然不想跟父母有太多瓜葛，一個個躲得遠遠的。 

 父親過世，他這個做兒子的責無旁貸，只能選回來陪媽媽；那時，他剛新婚兩個月。 

 婆婆從來沒有打算要喜歡、接納她這個媳婦，人還沒有回來，話就說得難聽了：「你爸爸為什麼突然死了？嘎？不是你這個老婆帶衰是什麼？」這種話，他壓根不敢讓另一半知道。

 關於自己成長過程，他也很少跟她多提，說實在的，他自己也很怕媽媽，儘管媽媽對他如對王子一般尊寵，他也不是可以自然而然地親近媽媽，為什麼在國外念完學位之後，千方百計想要留下來，他自己清楚理由何在 … 可是，爸爸走了，媽媽是他的責任。

 新婚燕爾，搬回台灣跟從未謀面的婆婆一起生活，對她真的是個大挑戰。但是為了愛，她願意適應、學習──然而，人生有些事、有些人，你似乎永遠也沒有辦法學會怎樣跟她好好相處。 

 痛苦不斷累積，在她懷孕後達到了頂點。三個月後，她第一次崩潰。她會害喜，狀況很嚴重，吐到沒有辦進食，也沒有力氣下床──在這之前，她每天起來做早餐給婆婆、先生和自己吃，當然，主要是為婆婆。

 婆婆每天早上五點半起來運動，一定要吃熱騰騰的稀飯不可；她和先生都習慣晚睡，早上五點起來煮稀飯對她來說，真的是一件很痛苦事，錯就錯在，她打從一開始就屈服了，婆婆要她做，她就做，之後，就只好一直繼續下去 … 

  害喜讓她完全沒有食欲，精神很差，請了一個禮拜的假在家休養，結果──沒想到，請假期間，婆婆竟然還要她起來煮稀飯，第一天，她起晚了，婆婆在家裡破口大罵，說生個孩子有什麼了不得，哪個女人不懷孕、生孩子，有必要搞得像個病人一樣？太嬌了吧 … 

她請假在家卻不得安寧；第二天，她強逼自己起來煮，結果整個人一整天都非常不舒服；第三天，第四天 … 她終於爆發了，老公低聲下氣陪不是，就是要她「唉，別跟老人家計較了啦！」他還是要她順著媽媽的意思。 

 度過害喜最嚴重的階段之後，她身心回復到比較平穩的狀態，也開始思考她和婆婆的關係，未來該怎麼繼續下去？很明顯，婆婆對她的觀感與她怎麼做是沒有關係的，基本上，「媳婦」就是她的敵人，婆婆的心理上有很多她無法改變也不想過問的「情結」（complex），她的婚姻還有長長的路要走，她不可能長期任由婆婆介入而毀了自己的一生，事實上，若是她不快樂、不健康，他和她一手建立的家庭也不可能有好日子可過。

 這麼一想，她決定主動出擊。 

 在接下來的兩週裡，她挺著肚子天天找房子，她的原則是不要距婆家太遠、但也要坐公車三站左右才可到達，兩家，不能黏得太近，但他們開車幾分鐘就可以到達，這可以讓他安心。 

 她的強勢當然引發婆婆憤怒，大吵大鬧了幾天難免，還包括：「懷孕怎麼可以搬家，妳是存心要害死我孫子是不是？」她不睬；這種陣痛過了後，大家才有新的生活可以過。 

 但她從來沒有想過要阻隔老公與婆婆的關係。「你去看看媽呀，讓老人家開心一下吧，還有，我去烘個小蛋糕給她 …祝她──生日快樂！」

 她開了口，希望能讓他安心。她雖然很不喜歡婆婆、也無力承擔婆婆人格上的問題，但不致於不通人情、仍然願意給婆婆最誠摯的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