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離的準備

    從小，我就最愛哭。找不到想找的人，電視劇裡的情節，每一次的分離---我都會哭。我害怕分離，幼年時，當死亡還是遙遠模糊的詞，我已經在許多夜裡害怕著死亡。不是害怕永無止盡的黑暗，而是與親友永世分別的惻惻。

    歲月以驚人的速度流逝，當我驚覺，我已麻木的看待人世的別離。心灰意冷的看待人之間的情誼，即便是大學四年的摯友，我也在畢業後不再連絡。

    我歷經了實習與教師甄試，順利的進到學校教書。第一年，我接了一班導師，面對全班三十五個孩子，我不安且惶恐。每天中午看著熟睡中的孩子，我像被置入另一個時空，似乎我所見所觸都不是真的。孩子在我面前，我的心卻見不到他們。我被週遭壓迫的氣氛，不善的眼神所困惑著，想逃出這片牢籠。

    運動會那天，我站在操場邊，看著奔跑的孩子，看著身旁尖叫的孩子，我像突然醒來，真實感覺披在我身上的陽光，我和孩子們一起大聲加油，和他們一同笑一同失落。我感謝主將我帶到這些孩子身旁，我可以重新體驗一次青春的夢和活力。我的身心像第一次復甦，第一次嗅到校園的氣息，第一次看到孩子們的眼神，第一次聽到孩子們老師長老師短。

    好長一段時日我可以無視那些壓迫及不友善。直到介聘日子逼近，許多事情不斷發生，當校長對我說：「你還是介聘好了，這裡沒有你的位置。」，我環顧四週，感到自己赤身裸體的羞慚。我看著介聘單，一次次看著；我看著班網上的照片，細細的看著。許多人說：「這一班素質真好，如果不是、、、、、、」，許多人說：「你們班讓任何人帶都會很好，因為他們素質很好。」我在最後一日送出介聘單，卻不斷的安慰自己，成功的機率極小。

    知道自己介聘成功的那天，我坐在電腦前，似乎被一道濃霧困住，不知道自己走向何方。那天起，我比以往更用心的記憶著孩子們，他們午餐愛吃的菜，他們被罵的神情，被誇獎的得意，打掃工作時的不甘不願，就像我記下第一次初戀或第一次拿第一名的感覺。我害怕分離，不知道如何處理分離，我保守著離去的秘密，每一日都如同末日。在課堂上，似有若無的釋出離去的訊息，交代許多要注意的事情，我打算到最後一堂課，微笑的和他們說再見。

    孩子們提前三週知道我即將離去，我們都假裝沒有這件事情，我想孩子們很快就能接受。那三週孩子變得很乖，英文老師告訴我，班上學生最近表現得很好。有一天，數學老師告訴我，孩子們想知道，如果他們乖一點，我會不會改變心意不離去？午餐時間，我看著每一個孩子，我想著，我離開是最好的，他們是這麼乖的一群孩子，任何老師都會喜愛他們，任何一個老師都會比我帶得更好。

    我一直沒有好好的向孩子們說道別的話，只有短短一年，我認為他們很快會忘了我。離去的那一天，孩子們哭著來抱我，送了一束玫瑰花，幾個男生粗聲粗氣的說：「老師，玫瑰花好貴喔！」我輕輕的抱過他們，在心中埋下他們的眼淚。孩子們說：「老師，妳都不會哭！」我微笑著：「因為老師是大人啊！」

   暑假期間，我偶然回去幾次，卻不敢到班上去，倒是孩子在我辦公桌旁等我。我訝異他們會跑來看我，訝異他們傳簡訊給我，訝異他們寫信給我。信裡面孩子說他們很想我，說新的老師一直說他們不好，說那些調皮搗蛋的孩子也想我。我知道再過一段時日，他們會適應新的老師，會忘了我，就如同我逐漸適應別離，並且麻木。但我看著信，漸漸的看不清楚，酸澀不斷刺激著我的眼鼻。

有人說：「你們班讓任何人帶都會很好，因為他們素質很好。」我輕忽了一年的相處，也輕忽了自己的能力。

孩子們說：「老師，妳都不會哭！」老師會哭的，只是不知道該如何表達，只是害怕老師先表露了不捨，你們卻希望老師離去。

有時從睡夢中醒來，還會覺得明天就能再見到孩子們。我沒有好好的道別，對我、對孩子都是，我輕忽了離別及相處的記憶，以為自己已經習慣，卻後知後覺的牽掛酸楚。我終於明白，為什麼要當老師，因為我所得到的，遠遠超出我所付出的。我彷彿看到，那個陽光燦爛的日子，我和孩子大聲的喊叫和笑、、、、、、

                               獻給七年二班所有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