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想著，我該如何悼念你。

從早上在捷運上聽到噩耗至今仍不能接受你乍然離去的事實。

我們的緣分，開始於十五年前。當時，我第一次當中階主管，你在我的團隊裡，雖比我年長六歲，卻謙遜溫和、幽默風趣、樂於助人。我們五個人的團隊，在進公司後第一年的尾牙，就硬生生地拿了三個最大獎 - 最佳績效獎、最佳團隊獎、最佳領導獎，而日日夜夜一起加班熬夜的日子，成就的不僅是工作上的表現，還有我們延續至今的革命情感與真摯友誼。

有件事，我們都沒提，但我猜你一直沒忘。

當年，你因為活動聯繫上出了錯，導致公司損失一筆不算大也不算小的金額。副總叫我帶著你進辦公室，當面提懲處辦法，要你負擔賠償。我完全不加思索地反應，告訴副總；「他是我的下屬，如果你要處罰他，理當也該處罰我，因為我有監督不周的過失，所以如果你要fire他，就先fire我，如果你要他賠償，那我就一起賠。」結果，副總就輕輕放下這件事，只口頭告誡了事。我猜，從那之後，你就把我當成了肝膽相照的朋友。而當時的我，其實就跟現在一樣，活生生地一條女漢子，爭功諉過的事我一向不屑，只要是我帶的人，功過一起扛，重要時刻我永遠不會拋下任何一個人。只是我沒想到，原來，不是所有事我都能幫你一起扛。就像這次，你遇上這個人生的難關，我來不及，也無法幫你一起扛。

還有好多好多話想說，但是卻無法下筆，因為我從不知道失去摯友是這般的痛。我在捷運上旁若無人地痛哭，口罩濕了，眼睛花了，你一定在笑我狼狽吧？你那誇張的表情、放肆的言語和響徹雲霄的爽朗笑聲，在我腦海裡，不斷盤旋著，我真的好想好想你。

講起口罩，你記得嗎？去年初疫情剛爆發時，我一個人帶著女兒在台灣跟家人團聚，年邁的父親、肺阻塞的母親、抵抗力虛弱的姊姊和不到五歲的孩子，讓我擔憂買不到口罩該怎麼辦? 你竟然一早六七點起床，走了一個多小時，在十家便利商店買了三十個口罩送到新店給我，拿給我時只說了一句，「你媽年紀大了，最近下雨，你別讓他去排隊買口罩了！」 你的重情重義，總是讓我不知該如何回報。就像每年農曆年你一定要寄一大箱的茂谷椪柑給我爸媽和女兒吃，我還等著下個月初又要收到你的愛心椪柑了，心裡早已盤算好該請你去哪家餐廳吃頓好吃的才行，卻萬萬沒想到，我再也收不到你寄的椪柑了... 你的大方慷慨、樂觀開朗，讓你擁有許多美好的友誼，我很慶幸自己是其中之一，包括這次秋天回台至今，我們也見了不下一次，聽你說著家人、工作、學業，滿心期待著你博士班畢業那日，我一定要奉上大禮、陪你慶祝。我知道，你還等著疫情緩和立馬去美國接回阿嬤的骨灰，你還跟我約定要在我二月中回溫哥華前再一起吃麻辣鍋、等冬天去溫哥華和我女兒一起滑雪胎... 你走得太急，這些未完成的心願，放下好嗎？因為現在的你，終於見到了你朝思暮想、深切懷念的阿嬤。她多麼疼你，你多麼愛她。在天堂相見的祖孫倆，繼續幸福吧！

你為什麼這麼善良，連離開，都還要送我個訣別禮。因為你，讓我和孩子爸的關係破冰。孩子爸聽到你過世的消息，難過不已。我搬回台灣四個半月，今天第一次，為了你，我們通了話。他說，他不敢相信，你這麼好的人，怎麼就這樣走了，是因為最近天氣太冷了嗎？他安慰我，你一定去了一個更好的地方，叫我也要好好照顧自己。

你在哪裡？一定是在天上吧？你看得見我而我看不見你了嗎？那裏的你，一樣愛美食又愛笑，一樣愛聽惠妮休士頓的歌，一樣看了三遍的如懿傳嗎？

兄弟，好走。來世，若有緣，好事難事，我們還是一起扛。

Ping Cheng 程小蘋

Jan. 16, 2021

Taipei, Taiw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