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休之後多出許多自己的時間, 為一圓參觀美術館看不懂畫作的遺憾, 去年隨著高中同學去上博物館美術課 , 開啟了另外一個天地。

隨著用功的老師從歷史 文化搭配畫家生平與畫作介紹, 啟發了欣賞之眼。今年講到日本藝術,三月帶團到東京去, 西洋畫 東洋畫都沒錯過。 被帶去小巷弄裡比根津美術館還要和式的太田美術館 , 見到日本17-20世紀的浮世繪版畫 是多麼細膩。

畫家常玉, 對我是完全陌生的。老師的講堂上講述起他特殊的際遇, 在花都多年 卻更像個思鄉的異鄉人, 才被勾起興趣 瞭解他。

2012年在紹興 蔡元培故居 牆上看到一群當年民國初立, "勤工儉學" 留學法國的中國菁英,  在巴黎大合照。 沒有想到查著常玉的故事, 竟能接住 下文, 知曉百多年前的故事。

(此圖前排左二 白帽子脫下的, 很像是常玉。)

老師介紹歷史博物館 2017/03/11 ~07/02 有  相思巴黎 ~常玉展, 放上他的畫作給我們欣賞, 慧黠溫柔 很是羅曼蒂克 。

比起馬蒂斯的胖金魚, 常玉畫裡的大裙擺金魚 , 優雅婀娜 輕盈有致更合乎中國人的愛好 。

不出國就有喜愛的畫作欣賞 多愜意啊, 何況拿到老人卡之後 連門票費都省了。04/15 的陽光溫柔 氣候溫和, 幽芳的紫藤花 與鳶尾花仍在 。

常玉原名常有書, 排行老六 。父母親都是四川大戶人家, 大哥是蠶絲業翹楚 。  擅畫獅子與馬的常玉父親常書舫,啟蒙六子的中國繪畫, 又讓他隨書法名家學習。二十歲不到就在日本東京開畫展。 1921由 家境富裕的大哥出資 而遊學法國, 與林風眠 趙無極  朱德群 吳冠中 甚至是日本的藤田嗣治相識, 同居住巴黎, 經濟情況優 花錢大方,在花都生活如魚得水。1922年與徐悲鴻 蔣碧微 張道藩 紹洵美 劉紀文等, 組天狗會。

衣食無缺的他沒有進入正科的美術學院求文憑, 而是在蒙馬特的大茅舍工作室畫勤練素描, 也在此結識了妻子 瑪索。下圖為取自網路的  常玉 大茅屋工作室的速寫 。

線條流暢, 顏色清新詩意 敘事幽默的畫風1929年獲得畫廊經紀人 亨利 皮爾 侯謝 大力支持, 替他在歐美辦過展覽, 聲名大噪生活不惡 。

含著金湯匙出世, 不知人間疾苦, 大哥待他若子,每個月的豐厚經濟資源按時寄來, 讓他不操心生計。 長期住在旅館裡, 成天鑽巴黎美術館的典藏,吞食西方畫家的觀點。 安逸的作畫, 拉拉小提琴 旅遊 運動 , 買菜作菜 , 請客人到家 分享自作的美食, 悠閒得和歐洲貴族沒甚麼兩樣 。

直到1931和經紀人侯謝 不合, 侯謝搬往美國, 常玉畫作失了有力的支持者, 畫作賣不到行情; 最支持他的大哥 這一年絲織廠受日本傾銷倒閉, 大哥也過逝 再沒有金援。 他短暫回中國, 雖然分到一大筆錢帶回巴黎, 別人可以過一輩子的銀錢, 他不經心的一年多就揮霍完畢; 妻子也在這一年離婚求去。 自此從雲端跌落,過起打工王老五的生活 。 和歐洲藝術家來往較多, 少與中國人來往 。

也不是沒有畫商畫廊請他, 是他不願意為五斗米折腰按照別人的意思作畫。 不像日本的藤田賜治, 隻身來到巴黎沒人撐腰, 為著生活 願意放下藝術家身段, 奇裝異服 裝瘋賣傻在夜店鬼混, 與知名畫家模特兒打好交情, 回到居住斗室又孜孜 工筆作畫。  

常玉不願意因收受畫資 受人擺佈,堅持純粹自我的藝術家脾氣,漸漸被畫壇漠視淡忘。 更逢上四十年代世界大戰, 全歐洲都窮了, 再沒閒錢買畫。常玉的作品只能寄放在百貨公司 久久都售不出去。 終究外國人並不很懂 我們東方人的思維和 東方美學。

好在常玉多方打工, 除了為漆器描畫, 60年代 幫張大千在巴黎的潑墨荷花展 設計展覽目錄,在中國餐館打工, 也在運動場所 教授網球。

生活老病消磨 , 六十多歲的他 比 五十年代 修長倜儻的他 衰老許多 。

1963年十月, 時任中華民國教育部長的黃季陸訪問巴黎, 會見了同鄉 常玉。興起惜才愛才之心, 破格邀請沒有學歷的常玉到臺灣辦畫展,  並安排在師大教授美術。 給常玉四百美金作準備金 。常玉答應後,1964 四五月, 選了  得意愛作42幅 先行寄往臺灣。

手中有閒錢 他安排往埃及旅遊 。埃及與我們沒有邦交, 和中共是有的 。

沒有政治警覺心的畫家, 為著旅遊 將已發的中華民國護照 抵押在中共大使館, 去申請了本中共護照 。旅行後想回台灣, 拿不回原護照, 自此斷了可以回國教學 安定終老的路, 也只有留在巴黎了。

42幅畫作已經抵達台灣, 沒有畫家本人簽提,在當時的環境裡 只能凍結在倉庫 , 連寄還常玉都不行。

失意的畫家 1965/12/17 在友人家中辦畫展, 邀請畫家好友 趙無極 朱德群  潘玉良 席德進 等來觀覽 。

1966/8/16  時年65歲的常玉被發現 死於家中瓦斯逸出中毒, ,結束浪蕩異國 有家歸不得的餘生。

常玉的畫作存在歷史博物館倉庫裡 , 直到50年的專利權消失後, 史博館向文化部申請經費修復這些幾乎黏在一起的 常玉寶貝。

書法底子讓他畫起女人的曲線起伏有致, 簡化又簡化後的.修長形體 讓主題突出 ,觀賞者看得懂。西洋畫女人墊著地毯或 裹著床單, 常玉的女人 則是躺在緹花絲織品上。

不刻板不僵化, 甚麼動物花朵都能畫, 都有情致, 任何顏色到他手裡 都馴化成優美動人的畫面。沒看過荷花是這麼柔美的 。

菊花瓶花的枝條是開展的, 黃色連翹充滿生命力;  聚瑞盈馨的盆栽居然枝條內斂成結實的鹿角枝, 上面掛滿了中國人祝願多子多孫的石榴 桃子 無花果 葡萄 與花朵。

他的心境或許是孤寂的, 他的畫面卻是動態的, 即使是盆栽 都有蝴蝶 鳥兒 停駐 。聚瑞盈馨的祝福裡 ,黃鶯兒望向發懶的青蛙。

以下這幅畫 看來寧靜, 春天鹿角枝上的鳥兒 可是聚精會神的緊盯著不遠處的綠色螳螂。

我最喜歡的, 是常玉筆下的動物。他畫的貓兒 花豹 慵懶會撒嬌;北京馬戲的馬, 一隻是昂揚直立, 另一隻則屈腿行禮, 姿態上有變化, 也有中國陰陽並陳的韻味 。常玉喜歡曲腿馬, 他另畫一個單幅, 送給好友約翰法蘭克收藏, 目前已由中國人購回。

常玉的馬畫的真是好,或奔馳或嚙草 ,柔順的姿態與鬃毛 似乎連性別都能畫出來了 。

 出生在富貴人家,從小享盡美好的生活, 對美的體會比誰都敏感。少壯老年孤苦伶仃 貧病交加, 看盡人世的滄桑魚肉。我們看來新鮮有致, 不陳腔濫調 也沒有其它藝術家陰影的畫作, 是他自由自在耽溺在熱愛的藝術裡, 盡情發揮他的美學, 又成日隨身帶本小筆記本, 記下靈光一現的剎那, 不斷推翻自己 再構思新嘗試。

就是這一份不向現實屈服的純粹,  加上擅用墨筆勾勒線條出靈動美妙的線條。 即使是五十年之後的現代, 欣賞這些畫作 都比時下的 新潮畫 還吸睛 吸神, 也完全不輸給西洋畫赫赫有名的畫家。神遊於常玉的畫作世界,不自覺沾上些純真逸氣, 也不免憐惜感嘆畫家流落異鄉的寂寞如海 。

孤傲唯美 ,非學院派的常玉留給我們的畫作真是不尋常 。

黃色連翹下的 聚寶盆似的"聚瑞盈馨 " 盆上的刻字 出自於 宋朝理學家大程 ~ 程顥。全詩如下 :

閒來無事不從容，睡覺東窗日已紅。 

萬物靜觀皆自得，四時佳興與人同。 

道通天地有形外，思入風雲變態中。 

富貴不淫貧賤樂，男兒到此是豪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