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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05/19 00:59:31瀏覽1161|回應4|推薦19 | |
項不籍見工 項不籍少時,學書不成,去學劍,又不成。 <愛普生(Epson)> 裁員的消息在公司裡風風雨雨傳了好幾個月,隱隱約約最先祇是說要裁百分之五,但最終坐實了約七成的數目後,大多數人知道這次在劫難逃,反倒認定了命,不再憂慮煩惱。可這山雨欲來的氣氛仍是彌漫了整個公司,人心浮動著,沒人把個心思丟在工作上。二月底,陰曆年過了不久,人還在日本的大老闆,就發了個電郵出來,星期四要開緊急會議,大夥全要參加。眾人卻都明白,該來的究竟是要來了。 在日商愛普生企業的這個研發小單位裡工作了六年,資深軟體工程師項不籍每日被經理操練地不辦東西南北,幹了些自己也不明白所以的案子。正覺得有點雞肋的意思,聽了這遣散消息,倒也有點如釋重負的感覺。想到原本就有意自動退了下來,這次如果被裁,不但白拿了遣散費,還能申請半年失業救濟金,真正是一筆意外之財。自己年近六十,忙碌了那麼多年,現今下來,也算對得起這人生一世。 到了那天清早,項不籍仍像往日一般塞擠在高速公路的上班車陣裡,思想到過了今日,這數十年習慣了的步調,一切都將隨風散去,不禁亦有些惘然。他進了公司,一眼往人事經理室方向望去,果然室內擠滿了總公司來的人事及福利人員,那公司其他地方靜得卻有如墳場,毫無聲息。十點鐘整,會議準時召開,大老闆唸了十幾個留下來的員工名字,讓他們繼續回去工作。其餘的卻叫留在會議室裡,等著領那資遣卷宗。 保留下來的多數是有經理職銜的員工,項不籍自然不在那名單之內。下午二點多鐘,他辦妥一切手續,繳交了識別證、電腦鎖,捧了個裝滿私人物品的紙箱回家。從後門下樓時,他心裡想著,那古人都懷「男兒何不帶吳鉤,收取關山五十州」的壯志,自己絲毫沒有這種雄心氣魄,可進了這行業多年,現在走到了盡頭,庸庸碌碌地沒有做出一點成績,如今回首前塵往事,不由懷疑起是否一開始就走叉了人生路途。 <骰子網站(www.dice.com)> 項不籍回家後,起居無節,體重卻加了幾磅,老妻冷眼看著,覺得這樣下去不是辦法,使他再去職場試試機會。項不籍原本得其所哉底過著退休生活,這一下子猶如晴天霹靂當頭一擊。本要反抗閫令,拒絕從命,但轉眼瞧見老妻面目黧黑,鬢腳不知何時生出數莖白髮,卻仍然起早落夜,汲汲營營地上班工作。時常還得因公飛渡重洋,鬧得氣血失調,手腳冰冷。不禁黯然嘆了口氣,答應了重作馮婦的要求。 項不籍找出了兩件淡青色襯衫,又兩條黃卡其褲子,送去鄰近洗衣店漿洗,俾備將來面談時穿用。順便買了盒四號的美源染髮劑,要給自己的滿頭華髮塗上點顏色。他將「神鵰俠侶」、「大長今」和「將愛情進行到底」等等電視劇錄影帶收進了櫃子裡,翻出C、C++、JAVA、XML等等有關的電腦書籍。這書最後堆得有半天高,放在書桌一角,項不籍見了,背脊起一陣涼意,趕緊視若莫睹,調頭轉視他方去了。 把舊履歷表從電腦檔案裡翻將出來,項不籍從頭到尾地給它做了修改,裡頭偷偷瞞了近二十年的工作經驗。改好的履歷表先電郵給了一個現正在「杜松網絡」(Juniper Networks)公司工作的「技術作家」(Technical Writer)好朋友,請他仔細讀了一遍,方才將它上傳「骰子網站」。篩選了幾個仍留在愛普生的經理、同事,發送了電郵,請他們關照,說說好話,推薦自己。兩位當時在工作上鬧得水火不容的小老闆倒是爽快答應了,反而有個當時主動說要給推薦的沒有回應。打了電話去問,卻支支吾吾地不給重點,項不籍謝了他,掛了電話,另尋了他人。 那晚躺在床上,他輾轉反側難以入眠,想到認識的人中,事業成功的、運氣好的也有做到研發副總,或者技術長的職位,最不濟的也能憑著點和以往老闆的關係,讓攜帶著去新公司討碗飯吃。自己原也是打上如意算盤,想藉著熟人混個差使,好在前面給自個兒擋著罩著,如此應付了老妻,順便再騙上它兩、三年銀子。哪知人算不如天算,朋友、同事們那裡全都自顧不暇,使不上一點勁力,倒頭來還是落了個硬併硬,真刀實槍地要和二、三十歲的小子們在陌生職場上較勁。想到在加州矽谷電腦軟體業浮沉了近卅年,卻是如此個下場,不禁有點自悲自哀,神傷不已。 那份有些地方膨風,又有些地方減料的履歷表上了網路,二天起,家裡電話就響個不停,雅虎電郵伺服器也忙忙地送進了許多郵件。這助人謀職的經紀(recruiter)就像荒野裡的飢餓蒼狼看到了獵物,蜂擁而來探聽消息,汲取情訊。鬧得項不籍手忙腳亂,應付不暇,連吃飯、上廁所都不得空閒。這電話、電郵彷如海浪般似地慌慌張張來了三兩天,就遏然而止,項宅轉眼又是平靜無波,古井不興,恍若這電話、電郵從來未曾發生過一般。真是來似一陣風,去也似一陣風。 <摩托羅拉(Motorola) > 這樣隔了一個星期,項不籍正在家中發呆坐地,無頭無腦忽然就接了一通經紀電話。那女人電話裡告知摩托羅拉有個半年契約工機會,問有沒有意願去做。說到這裡女人有些慚愧地停頓了下,才提起時薪少了些,到頂祇能給足卅五元。老項自己知道年老珠黃,不值幾個銅板,有份工作該就謝天謝地,怎敢挑三撿四,爭多嫌少,項不籍立即同意下來。那女人電話那頭反倒有點不敢置信,連問兩次,確定沒有聽錯,方才私下自去進行。 過幾日,女經紀通知了面談時間。項不籍把自己打理妥當,揹上個背包,抓了瓶礦泉水,管他龍潭虎穴這就去了。到了地頭,出來碰面的竟是個不到卅年紀的毛頭小夥。他把項老先生請進了會議室,又忙去接通了一門佛羅里達州的電話,這才同電話那端的先生一起和項不籍開始了面談。毛頭小夥來自芬蘭,嘀嘀咕咕嘟嚷了半晌,項不籍方才明白自己應徵的是個「獨立軟件供應商支持工程師」職缺(ISV - Independent Software Vendor -Engineer),其實全不契合自己過往的經驗。 電話另端的先生瞧項不籍履歷表上載明了曾在肯塔基大學負笈數年,順口稱讚肯塔基大學男籃成績一向耀眼,令人佩服難忘。只怪項不籍一時興起,忘了提防,脫口接嘴即說1979年肯大拿了個全國冠軍,當時鬧得學校所在的「萊森頓市」(Lexington)成了個瘋人院。球隊搭機凱歌回校那夜,粉絲們更把個城中小機場塞得水洩不通,連玻璃大門都「嘩啦」一聲給擠得粉碎。尤其玄妙地是機場當局事後檢查損失,竟然發覺無數的球鞋印子,不知如何高高地上了機場的天花板面,成了個UFO似地不解之謎。他說得倒是高興,卻讓那位遠在佛羅里達州的先生聽得目瞪口呆,半晌默然不語,隨即恍然大悟地說:「……原來那時你就在那裡了呀!」 項不籍讓芬蘭小夥送到樓下公司大廳,還了訪客證,與他行禮如儀,珍重道別。項不籍祇見對方兩眼露出迷惑、困擾、又有些憂愁的表情;在這一彈指時間內,小夥子心中想必已轉了千百念頭,卻那時項不籍早已推開大門,大踏步地走了出去。 <手掌電腦(Palm)> 手掌電腦編寫的軟體都要通過某種應用軟件的測試,不知什麼原因,當前祇有八成過關。由於高級管理階層突然關注此事,負責這個案子的經理因此有些壓力,緊急地想要找個契約工來將此事迅速解決。經理李察遜先生見項不籍履歷表精彩,邀他來公司談談。兩方說定好時間,仍像上回一樣,項不籍絲毫不作準備,膽大妄為赴約去了。 兩人見了面,李察遜先生首先簡單地解釋了一下工作內容,並說明雖是短期的契約工作,但結束後不怕沒有其他案子接著繼續做,甚至很大機會轉為正式員工。說到這裡,話風一轉,忽然從身前桌上的一疊紙卷中,掏出一張經電腦編譯過的程式報表,這報表後端列出了無數編譯錯誤,讓項不籍在程式中把原因找出來。 一見紙上印得是段C++語言程式,項不籍當即心慌意亂,全沒了信心。想到以前自己寫得一些C++程式,大半都是藉用MFC間接獲得。這語言本就不算熟悉,加上過去八九個月,家裡過著老太爺般日子,C++用法早已忘得乾淨。盯著那紙頭,項不籍死瞧那幾行字,腦子卻像漿糊般亂成一團,使不上一點力氣,在李察遜先生的死追爛打下,不知所云地胡言亂語著。那李察遜先生在旁冷眼看了半晌,見項不籍滿臉發黑,嘴裡支支吾吾地,知道問不出來頭緒,開口指出了錯誤之處——原來祇不過是在設定最後一個「級」(class)時,後頭漏寫了個冒號「;」。真相大白,項不籍心裡不由地自己暗罵一聲「該死」,以往實作時,多次犯過相同的錯誤,為什麼自己這腦袋就一點記不上來。 由不得項不籍自怨自艾,療傷治痛,第二個題目又提問出來。瞧來李察遜先生活生生地是要把已逼到牆角的老先生,做個趕盡殺絕。這回要他在白板上寫個程式,將件檔案中所有的「李察遜先生」改換成「項不籍」。聽清了題目,項不籍不覺暗喜,在愛普生最後兩年,天天做得就是這個行當,老天庇佑,這下真是賺到了便宜,那失去的一城肯定是扳得回來,大筆當即在白板上橫七八豎寫將起來。 項不籍洋洋灑灑畫了大半片白板,李察遜先生看了就說:「這資料就如此的一行行寫回原檔案去,不會有問題嗎?要知道這改過的每行,尺寸已經縮小了好幾個bytes!」肯定那時豬油矇了項不籍的心,竟然強詞奪理,自以為是,固執地不于考慮他的提示。李察遜先生閉口無言,再不提新的問題,起座送客,結束了這次面試。 倆人一起坐了電梯,下到樓下公司大廳,李察遜先生和項不籍握手道別,轉個身即和大廳負責接待的老太太提起下午還有兩人要來,請她注意招呼一下。項不籍知道這人已對自己失望非常,這份工作肯定是拿不到了。坐在車上,項不籍往回家的路上走,腦筋慢慢清明,豁然明白,自己第二個問題也答錯了。李察遜先生早己指明了錯在哪裡,自己還鐵齒咬定沒有謬失,不由心身煩躁起來。 <尖端系統(Pinnacle systems)> 「尖端系統」的人才招聘專員,蔻萊兒老太太,和藹可親地在電話裡攛掇著項不籍去申請公司裡的一個經理職缺,負責幾個案子,管理兩個小青年。項不籍聽了心裡自忖,這矽谷公司裡的一線小老闆,是個吃力不討好的職缺,上面要應付自己的主子,下面這些猢猻,老實的倒也不去說他,碰上一兩個淘氣搗蛋的那才真是麻煩。如果案子再一緊急,上下一夾,真會得了急性焦慮症,連晚上要睡個倒頭好覺都不可得。再說這企業裡的權術政治,一向來也沒玩過,鬥起來穩輸不贏,定是要鬧得焦頭爛額。自己也不過是想再應付三兩年,何苦來跳這個火坑。又想就算自己同意了去申請這個職位,還要過關斬將,有的是磨蹭,機會琢磨著也不是挺大,何苦惹這塵埃;電話裡終究是謝絕了她的好意。 <微軟(Microsoft)> 經紀人打電話來問想不想去微軟工作,項不籍忙不迭地點頭稱是。那人瞧不見他猛點其頭,卻聽見了他大聲說「好」,回說會安排電話面談,叫在家裡候著消息。果其然沒有幾日,一位印度裔工程師就打來了電話,把項不籍問個鉅細無遺,差點沒將生辰八字都查了個清楚。原來微軟IPTV部門,要加快產品的面市,增加了許多職位。 項不籍這回申請的是個測試工程師的職缺,倒不是他自己的企圖,全是那紅娘經紀亂點了鴛鴦譜,把個研發軟體工程師弄去瞎配的結果。項不籍他自己倒並不在意,都到了這個時辰,還講究什麼職位、薪水、企圖和條件。 煲了電話粥後,項不籍也不太挂在心裡,倒底這視聽軟體自己一輩子也沒碰過,人家公司找去當太老爺供養著?誰知過了一星期,經紀人竟然真來安排面試日期,讓項不籍有些歡喜,有些意外。項不籍想著這個工作,倒也不是為了每天喝它幾瓶免費軟性飲料,吃它幾小包馬鈴薯片,而是私下裡算計著,要是真混進了微軟,自己這資歷也算鍍了金,說出來讓人也要尊敬幾分。他那麼琢磨著,就將面談日期故意訂睌了幾天,好使自己多溫幾日書。急驚風似地他又在網路上下載了各種<面談常會問的題目(FAQ)>,臨陣磨槍瀏覽了幾回。連測試工程師有關的資料也唸了些,忙得小兒子的家庭作業,好幾天無法督促,叫老妻埋怨了幾句。 面試那天,特別洗淨了手,搶抱佛腳燒了天香,方才開車出門。車子上了八十五號高速公路,才想起出門時換穿面試衣褲時,卻將個皮夾仍然留在平時穿的牛仔褲裡。這駕駛執照微軟定是要看的,瞧瞧時辰,轉回家去實在太趕。狠下心來,不顧一切繼續往前去了,心裡嘀咕著兆頭不妙。 大廳的非裔小姐確是友善,沒有駕駛執照也給了通融,要項不籍寫下了自己車子的牌照號碼,就給了訪客證。有些驚魂未定的,項不籍呆呆坐在大廳沙發椅上等著,心情恰似屠宰場裡的待宰羔羊。 出來迎接的是位中年男子,他望著項不籍,奇怪的神色明白地寫在臉上。項不籍猜那人當時肯定是想:「這矽谷成千上萬的工程師,怎麼偏偏來了這個老傢伙……。」中年男子是位「專案管理專員」,將項不籍領進了一間空會議室,開場白說得是:「我今年四十六歲,你老哥比我大個三、四年吧!我們都是見證過微電腦輝煌年月的一代。」項不籍唯唯諾諾地點頭稱是,嘴中不忘忙著「遇人減壽,見貨添錢」的恭維。心裡卻想如果老實說出大他一整生肖的歲數,這位先生怕不驚嚇地要說不出話來。這兩人嘰嘰咕咕地瞎聊起個人電腦以前的歲月,甚是投緣。那王安電腦、NOVA、DEC、IBM370、PDP8,又是COBOL、FORTRAN、PL/1、SNOBOL、PASCAL的陳年爛芝麻說了一大套,渾然不知時辰已是晚了。 接著登場的是位不滿卅歲的女子,一身黃黑的皮膚,看不出是「東勝神洲」或是「西牛賀洲」人士。海倫小姐年紀雖小,可凶地緊,開口就問原是研發工程師,為什麼改來應徵測試工程師的職缺。項不籍哪能說這是經紀人瞎搞亂湊,就把黑盒子白盒子那一套測試理論,拿出來胡說了一陣。聽了這答案後,海倫小姐一臉木然,反手又拿了支白板筆,大喇喇地要項不籍在白板上寫出測試「這支筆」的步驟。人在戲台上,項不籍明白該扮演的角色,裝模作樣地就在板上寫了開來。也不過就是些「試試筆帽緊不緊」、「筆身握得舒適不舒適」、「寫不寫得出字來」那樣的陳腔爛詞,無新意地麻麻密密列了一大白板。寫出了重點沒有,哪可真天知道。可這一下子,又超過了原訂時間許多,輪到第三位越南裔工程師時,這時間已晚了將近一個鐘點。 越南裔工程師懶散地問了兩個問題,會議室的門開了,探頭進來個四十歲的小矮胖子,這測試部門的經理終於現了身。他狐疑地問怎麼那麼久還沒輪到他,又說有事得要馬上離開,硬要越南工程師許他先談。老闆開了口,越南工程師雖覺在客人面上失了光彩,也祇得委曲讓位,推門走人。 矮胖子經理坐定後,並不說話,將項不籍的履歷表翻來覆去的看,室裡祇聽見空氣調節機的靜音聲滋滋亂響。過了半晌,經理突然開口說:「我部門裡現有兩個職位,一個你條件超過了許多,另一個你卻不合資格。我們這裡現時確實沒有合適你的工作。」項不籍聽了,如挨了一記悶棍,回過神來,急忙低聲下氣要那低資格的工作,矮胖子搖著頭,虛情假意說著:「你經歷十分好,花點時間,事情一定有的……。」說完就起身將項不籍送了出來,前後歷時正好三分鐘。 又是羞慚,又是難過,項不籍出了微軟,氣得不擇東西南北地亂走,連停車場方向也去錯了。好一晌才心平氣和下來,自我安慰地說:「這樣也好,省了大家不少時間。可惜矮胖子不是第一個就來問我,否則我椅子多半還沒坐熱,就可打道回府午覺去了,且省下了我二個鐘頭消費的那麼些唾沬星子。」 <圓規生命科學(Caliper Life Science)> 「圓規生命科學」的前廳是個玻璃和金屬組成的嶄新前衛構造,有了後現代化的味道,但那白和青配搭的色調,卻令人有種冰冷的不舒服氣氛。面試那天下午,天氣陰沉,雨看來就要落了。項不籍提早十分鐘進了公司,大廳裡的接待人員先要他簽了保證書,保證所有從本次面談獲取的資訊不會洩漏,又有份職位申請書,要項不籍回家填好寄回,這些都交待清楚後,方才領他進了一間會議室,請他在裡面等著。靜靜的屋內,項不籍想到今日又是個連續四人的疲勞轟炸,這個下午肯定漫長難捱,不由心底嘆口長氣。 項不籍這次無備而來。上次為了應付微軟不知會擺出的怎樣的「八陣圖」,苦讀了一禮拜,結果半個專業題目也沒問起,好端端地且被人半途趕了出來。再想這電腦軟體有關的知識浩瀚如海,從何下手準備?想想就自暴自棄,把個準備的念頭丟到腦後,頭晚早早上床睡了養神是真。 由於申請的「策劃工程師」職位是個正式員工缺,第一個進來的是位人事職員。這女士給了項不籍一瓶瓶裝水,轉眼抬頭瞧見項不籍身後牆上一隻蜘蛛,忙走上前拍死了這可憐的蟲子,方才去了恐慌,安心坐下,開始了一大串問題。題目無非就是些「如何和難以相處的同事工作」,「過去的工作經驗中,最值得驕傲的事是什麼」,「未來的職業生涯有何計劃」等等不一而足。項不籍收去了嬉皮笑臉,正正經經、官腔官調地一一回答,那女士亦有模有樣地都記在拍紙簿上。如此折騰了一個小時,女士方才心滿意足,起身啓門而去。 接下來的兩位,卻都是工程師,首先問得是個華裔青年,三十五歲左右年紀,穿了條短褲,卻抱了個手提電腦。項不籍一瞧即時心涼了半截,心想怕不要自己當場實作,這洋相要出到爪哇國,幸好這年輕工程師祇要他在紙上先寫個「自己叫自己」程式段子。項不籍向來不喜動腦筋,以前寫程式都是從網路上偷些現成的湊合著用,這解決問題的能力,說不上高明。他原以為是個簡單題目,雖知寫了一半,竟然收不了尾,交不了卷,在那裡死皮賴臉撐著。華裔青年看不是了結,索性便給了提示,項不籍方才勉強應付過去。大概看項不籍只有這點本事,這手提電腦實作,華裔青年再也不提。 那兩名工程師先後各問足了三刻鐘。題目是上天入地,五花八門。問得他口乾舌燥,滿頭大汗。只怪項不籍年輕時渾渾噩噩,不知上進,軟體業的十八般武藝沒有學好,祇能傾己所知地勉力回答,也不知說得是對是錯,至於那不明白的,只有老實地回說不知道了。 唱壓軸的果然是那部門經理,進來時拿了兩件公司產品的樣本,和項不籍解釋說明了一會兒後,話題一轉,就指著項不籍履歷表上那幾個列在其他經驗下的職位,開口問是怎麼回事。原來這履歷表上只明列了十二年經驗,剩下的就全放在「其他經驗」項裡,那些經驗也不說那裡獲得,也不講多長時間,擺明就是要打個迷糊爛仗,弄個小障眼法。項不籍如此不清不楚地解釋著,經理是聰明人,住口再不多問。 離開時外邊黯灰色的天空正飄著小雨,項不籍想今日自己是真正盡了全力,就是不成絲毫也不後悔遺憾。拿手遮著頭避那細密的雨絲,他慢跑過濕淥淥的停車場,泰然地上了車回家。可是「圓規」給的那份職位申請書,究竟還是一直放在家裡書桌上,沒有動手將它填好郵寄出去。 <谷歌 (Google)> 這公司企業也似滾滾紅塵裡的英雄男女,空讓大江淘盡了一代代的豪傑精英。這兩年來不知怎麼底「谷歌」靜悄悄的就替代了「微軟」、「英代爾」和「思科」,成了高科技界的矯矯天龍。不說那股票的價錢已經高得令人仰之慕之,就是提供給員工的福利也成了矽谷高科技界津津樂道的佳事。 如此的美差自然落不到如項不籍般垂垂老矣的過氣人物,那公司收用得可全是些名校畢業的青年英俊。現時如有那家的孩子受了「谷歌」聘用,父母親臉上開得燦爛春花,數月不褪。還記得那日眾人在個朋友家裡聚首,這朋友之子從麻省理工畢業後就一逕入了「谷歌」作了工程師。眾人聊至此事,自然誇獎欽佩了一番。項不籍不知斤兩,一旁也說要去那兒申請個工作,當場被大家當笑話聽了,作了飯後消食化痰之用。 有點不平,又覺得受了些歧視,更帶點負氣的心理,項不籍回家後,就進了「谷歌」求職網頁,找了個系統工程師的職缺,填了申請書,上傳了自己的履歷表。誰知這申請手續,並不似其他公司般到此而止,隨後又來了一長串額外的問題。耐著性子,項不籍一條條回答,哪裡知道這問題越問越讓他尷尬,包羅萬象的題目中,問得是「申請大學及研究所的資格考試成績」、「大學和研究所的在校成績」、「有自己的網站或者部落格嗎?」、「曾是活動或者社團領導人嗎?」或者「曾在幾個有名的公司作過實習生嗎?」不一而足。 項不籍面對這洋洋灑灑的題目,不知如何作答,推開鍵盤,心想這肯定是申請長春藤大學入學許可,決非垂老失業漢為五斗米尋職。楞了半晌,終究還是把它完成,點了「送出」的按鈕。祇是大半問題都空在那裡,做了個不答為答的回答。 項不籍申請完了「谷歌」的系統工程師職位後,算是完成一樁心願,再也不將它放在心上。果不其然,過了一兩個禮拜,「谷歌」來了封電郵,裡面說了些客套,將申請就給拒絕了。項不籍本就知道會是這種結果,也不訝異,倒是後來和家裡老妻提了下,被她說嘴幾句,埋怨他不知輕重高低,真是多事。 <趁潮來此趁潮歸> 人說「壁立千仞,無慾則剛」,項不籍為了份差使,柔軟了身軀,處處探頭探腦地碰撞,雖長了些見識,卻也淘了不少閒氣。為了面試,他花了功夫精神,雖說終究瞎忙了一場,但總算還是見了人,談了話。更有那不堪的是被人臨時前一晚取消了約談,甚至奔波到了面試現場,卻見不到人的窘境。到處碰壁下,他頹萎地再沒有了點鬥志。 攘攘了數月,項不籍究竟還是明白了那電腦軟體界早已棄了自己,絕裾遠颺而去。想著多少年前,初來這他鄉異邦,學得原是經世濟民之學,碰巧遇上電腦科學剛過了那萌芽時期,正在茁壯成長,那時眾人都說這門學問前途無限,遂隨波逐流地跟著大眾改唸了這「零與壹」的顯學。憑了知曉的一點零碎知識,算也平平穩穩地過了將近卅年歲月。然而現今這行業有如年頭已過了「立秋」節氣,日子一日冷於一日,四十歲數的人要找個差使都難,何況有把年紀的自己。潮來潮去,雖是無可奈何,但也該知所進退,不可逆潮而為。暗裡嘆了口氣,遂絕了謀職之心。 隨後日子裡,項不籍在這街角、市場、學校附近,要是遇著那腰上別著或者項上掛著識別證的男女,心裡就生出悵惘失落,又有些慌張難過感覺,過了十數日方才慢慢淡去。 他重又翻出「神鵰俠侶」、「大長今」和「將愛情進行到底」等等電視劇錄影帶,並將C、C++、JAVA、XML等等有關的電腦書籍全收進了櫃子深處,項不籍妻子這次見了,倒是半句話沒說,規規矩矩提了飯盒,自己出門上班去了。 正是「一只小舟臨斷岸,趁潮來此趁潮歸。」 2007.5.08 為紀念二十七年電腦軟體生涯而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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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散文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