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倫三年級，另一個人也三年級了……

　　三十分鐘前我到故鄉家是自己開門的，媽在房間睡午覺，我則不知怎麼的跑來這裡。回來的路上，我照過一片反光的玻璃櫥櫃，除了不想再嘆的氣之外，我看見那兩位任職咖啡店的女店員，在我點餐結帳的過程裡，對我已沒有再像之前那樣的質疑反應。

　　我想，她們應該忘記我了，其實，本來就沒有需要記得的理由。

　　「啊……啊……老姊！」

　　維倫這什麼怪反應啊。他進門的時候，左手臂和身體空隙緊夾一顆簽滿名字的籃球，右手臂揚起又用他已經髒到不行的衣袖拭汗。明明已經冬天，汗還是從他的額頭泌出水來。

　　「真難得耶。」一向不愛運動的人居然拋棄電腦跑出去打籃球了。

　　「我已經打很久了好不好。」他給我一個白眼，籃球隨便往地上一拋，碰碰碰的力道撞擊聲漸漸平息。「妳回來幹麼？又沒中藥湯喝。」

　　「我回來看你不好嗎？」問這個問題真是令人傷心。不理他在我身後叫囂，我逕自走進房間衣櫥從底部拿一套橘色運動服，攤開比對維倫身高。「大小應該還可以，我以前穿Ｌ號。」

　　他挑挑眉，很不願意的眼神直盯我臉，推開我拎衣服的手，「妳想幹麼？」

　　「換乾淨的運動服……你不到一年就要畢業，再買新衣服浪費。」我停頓一下，抬眼直直打量他，「你也還沒長多高，將就一下我以前的有什麼不好？」

　　我以前不矮，衣服長度穿在他身上應該不會有太大問題。而且我們升國一時被學校分配到的顏色，經過六年差距剛好還是橘色這一輪。我可以確定我的衣服很乾淨，不像維倫的已經可以當抹布使用。

　　「我才不要。」他對我比比手，推拒的一轉身跑走。

　　有什麼不好？

　　給三○七所有同學：

　　明年我們就要畢業啦，先祝同學能考到理想的學校。我真的很高興能認識你們。不知道你們還記不記得，我們二年級的露營，還有三年級的畢業旅行，不過我一定會記得，最後一次跟你們說「聖誕快樂」！

　　　　　　　　　　　　　　　　　　　　　　　　　　　　　　　某倫留

　　把小卡擺回維倫的聯絡簿裡頭，蓋上頁面，將他對班上同學的話收藏進簿子，免的被風一吹就要不見。

　　我現在才回想起來，今年深秋是維倫三年級畢業旅行的日子，三天兩夜的南台灣之旅。溫度沒有很高，颯颯涼風拂過的空氣也不似夏天悶熱。媽曾經打電話給我叨唸維倫一番。內容不外乎是，都要升高一的人了連自己身體也不會照顧，這一類的話。

　　因為維倫沒帶什麼東西，很瀟灑的只帶幾件短袖衣服，有趣的理由居然是他懶的帶。難怪會被媽唸的這麼悽慘。

　　「禮物呢？」那天，他一從墾丁回來，我便忍不住打電話回去問候維倫。

　　「啊……我沒聽到，老姊妳說什麼？」

　　「紀念品。」

　　「啊……我還是沒聽到，老姊妳可以再說一遍嗎？」很皮的語調。

　　「……得意的是小豬。」我已經感應到他得意的快要憋不住上揚嘴角的趨勢了。我不想當小狗，所以我不會生氣。

　　之後，當然維倫又是一陣吼，在我偷笑之餘，他已經啪噠一聲，很用力的掛斷電話。我都說生氣的是小狗，他還偏偏喜歡生氣，我也沒有能力幫助他走出當小狗的難關……哦，維倫好有趣哦。愛生氣，羞羞臉。

　　離開故鄉家回到家裡附近捷運站，天色早暗下。我牽出自己離去前仔細擺放的自行車，腳一踩，自行車逆風行過每一位路人身邊，沒入幽靜的偏僻巷弄間。止住力道握緊剎車桿，有一瞬間我在十字交叉口迷失方向……分不清自己能否走向未知的陌生道路。

　　是能不能……還是想不想？

　　「哈囉，小李。」

　　電梯門滑向兩邊，我走近家門口，剛從包包掏出鑰匙對準門鎖，隔壁大門頓時敞開。我轉頭，幼君穿戴整齊的美麗纖影印入我眼裡，我漫應一聲。

　　「我可以請妳幫個很小很小小到妳會不小心忽略的忙嗎？」她走過來兩手搭我雙肩，正色面孔在我眼前泛開。

　　「什麼事？」有這麼小嗎？

　　「陪我逛逛囉。」

　　我忘記我腦袋裡想些什麼，點了點頭，見她彎起兩片唇片。她撥撥貼到臉龐捲髮，推我進入滑開門的電梯內。她要我坐上她的摩托車，話也不說的朝未知方向行駛而去。

　　這個時候我是安心的，不若我停在交叉路口，湧滿該不該朝其他方向前行的猶豫。彷彿有個人帶領我朝我所不懂的未來而走。

　　「妳以往聖誕節都怎麼過的啊？小李。」

　　我想了想，「不過啊。」

　　「什麼？」幼君轉頭，很詭異的表情緊盯我。我沒有說錯話。「這是個很浪漫的節日吧？」

　　「是行憲紀念日。」明明日曆上是這麼寫。

　　幼君一副很受不了我的樣子挑眉，好像打擊很大的模樣。我聳肩任她笑，我笑過她的狼狽，現在她想怎麼笑我，我都沒有任何意見。

　　我們晃過人潮密集的走道，有幾位街頭藝人正表演屬於他們的藝術，瞟過幾家時尚精品店面，走過戲院排滿買票人群的走道旁，接近聖誕節的熱鬧氣氛逐漸增溫，月夜到來也無法減退的溫度，好熱。

　　「小李，妳以後找男朋友記得，千萬不要找個會放妳鴿子的男人。」幼君仰頭凝望不到六公尺遠，裝滿燈泡的聖誕樹。然後不大聲的道：「說話不算話，其他事情永遠比我重要。」

　　餘光瞥見幼君手背用力擦拭眼角的動作，我不敢開口，順著她的視線，我也仰頭凝視，燈泡纏繞店門口幾尺高綠樹，沿著線分支出更多燈泡懸掛馬路邊，一閃一閃的燈炮好亮，亮進我心裡，卻仍然趨趕不走夢裡的暗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