攝影／文　orchis．小捲3隻

六月，春天是晚歸了。

一個星期日早晨，趁著太陽還沒發威，又奔到台南公園拍照。剛停好機車，身旁就來了位阿婆，笑嘻嘻地問我要不要買花？花是自家院子種的，一年祇得一回，這可不是馬路分隔島上賣的玉蘭花喔！再說了，那位賣玉蘭花的阿伯，才剛聲嚴俱厲地拒絕我的請求，「冇！冇！阮冇要給人照相啦！」手背像趕魔神似地揮著。他的心情，我也不是無法理解，儘管我們未必如他所想的那樣看待他，我就很想証明這點給他看，街頭我也一樣能拍出美感，拍出庶民的尊嚴，可惜，他不給我機會，這裡我們就不提他了。

這位阿婆賣的是一種白色香花，長的像小薔薇，五枝紮成一束，每朵含苞的花瓣上再套著橡皮筋。她告訴我花樹的身高與年齡，指著木棉樹後的那棵，堅持要讓我知道她家這花樹的高度與模樣，她還告訴我花的名字，可惜我記不住，她問我要不要買花？我則問她，肯不肯讓我拍照？

結果，想當然是花也買了，照片也拍了，還在人行道上聊開來。相當古椎的一位阿婆，戴著一頂斗笠，頸子繞著一匝自己縫製的布帶，兩端繫著花籃。她說，她從原台南縣新化鎮搭興南客運來，去年底已經合併為大台南了，她這年紀坐公車免費，搭市區公車也免費，她常在郵局前賣花，她說，一定要好嘴叫人，人家才會買，「小姐，要不要買花？」這般，至少要叫二次，對方若說，等我郵局辦完事再買，那就篤定會買了。在街頭做生意，她也有一套生意經，聽她說的饒有趣味，那些點點滴滴就在她眼神上閃耀，讓人覺得她根本醉翁之意不在酒，反而像是個好奇的小孩，藉著遊動式賣花的機會，急著多看世界一眼。

人老了，究竟會有多無聊？那種不被家庭需要感覺，又是如何消蝕心志呢？二○○九年，我曾經在武廟後門遇見一位當義工的阿婆。她說，她一輩子都為了家庭，年輕時跟著先生打拼，到現在當了曾祖母，飯也不用煮，地也不用拖，連曾孫都不用帶。哎！她嘆口氣道，其實是年輕人怕她摔著小孩，她心裡很清楚，說起來是好命，其實是已經不被需要了。看得出，那種不被需要，失去存在意義的失落感，並非在廟裡誦誦經、當當義工所能轉替。

我問她，為何不開發自己的興趣呢？結果，她又從年輕時為家庭所付出的種種講到老年，總之，就一整個離不開家庭。是啊！她一心一意奉獻的都在家庭啊！這時候，我才懂得，這個家庭就是她莊嚴的寺廟、她修練的道場，也是她一生皈依的所在啊！

那位阿婆拄著拐杖，沿著武廟那面紅牆，可有可無地回家去了；而這位賣花阿婆，掮著她的香花兒，搭著免費公車，從新化鎮來了。

公園路上車水馬龍，公園內一片綠意盎然，橘色的木棉花此刻紅的像綢緞，賣花阿婆像是怕我忘記她似的，說道：「我的名字叫鴛鴦。」鴛鴦？！我腦袋像空谷一樣，大聲地自動重複了一遍。她解釋：「這是我的阿嬤取的。」我想，以她的年齡來說，取這種名字是很正常的，至少還是個美麗的名字，才剛讚完這個特別的名字之後，她接著又說：「我妹妹叫水鴨。」

「水鴨？！」這下子，我確定我是忘不了她了。「是真的嗎？！」我已經忍不住笑出聲來，「對，就是鴨子的那個鴨。」她用手指在我們剛才互留電話的電腦紙上描寫一遍。

我問：「那妳妹妹不是很嘔嗎？」

「是呀！所以從小鄰居們都不叫她【水鴨】，都叫她【怨妒丫】（台語）呵呵！」

阿婆說，每回在遊覽車上點唱「鴛鴦水鴨伴相隨」這首台語歌時，大家都笑呵呵！我聽得也笑呵呵！她身前的小白花雖然被套住了嘴巴，但是也笑呵呵！因為那吐露著的芬芳呀！這個春天是晚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