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聲有請，班克西

 獲得今年——第83屆奧斯卡最佳紀錄片獎提名的「畫廊外的天賦」（Exit Through The Gift Shop)，是一部籍法裔美國業餘攝影愛好者堤爾利（Thierry Guetta） 跟拍街頭塗鴉的鏡頭，來記錄自己的藝術成長過程。然而，好萊塢一些尖酸又極富想像的影評人卻認為，這部由「撈過界」導演、街頭塗鴉藝術家班克西（Banksy)所執導的片子，説不定又是其本人所設計的一項藝術陰謀。這位素有「藝術界恐怖份子」之稱的班克西實在是太「古靈精怪」了，不僅才華橫溢，更一向以挑戰傳統及公權力底綫的「匪夷所思」行爲見稱。奧斯卡主辦單位甚至擔心，如果影片得獎，頒獎典禮上突然出現三個穿連帽夾克，帶骷髏面具（班克西的典型裝扮）的人同時上臺領獎，那該如何是好？

班克西，一個連名字也只是化名的年輕街頭塗鴉藝人，七十年代出生於英國西南部城市布里斯托（Bristol)，據說是一個普通影印技工的兒子。原打算被大人們訓練成肉品店屠夫的，後來大概是因爲從小就愛到處亂凃亂寫，最終才因而「誤入歧途」。

八十年代後期，歐洲街頭塗鴉盛行，英國本土，更以布里斯托為甚。深受風氣影響的班克西，十來歲就開始玩起在街頭與執法者「貓捉老鼠」的遊戲。原先只為好玩，單純地隨處信手塗鴉。直至某日因畫得太慢，被警察以「恣意毀壞他人財物」罪追捕，班克西躲入垃圾車底下，車身上模板噴印的號碼給了班克西新的啓示：以模板作畫，不僅快捷省時，效果卻往往出人意表。從此，模板畫就成了班克西的主要創作手段，後來更成了班克西的個人風格標誌。

 年輕的班克西，作風神秘而低調，從不接受任何採訪。他不僅行蹤飄忽，在街頭作畫時也總是蒙頭蓋臉，至今倘無人見過其真面目，連媒體也都要到處打探：誰是班克西？

雜凃無章、猥瑣狂亂，這是一般人對街頭塗鴉的刻板印象。然而，班克西似乎一開始就打定主意將塗鴉當成自己展示藝術天分和傳達某种意念的方式。一方頽牆、一扇陋窗，甚至是露出牆外的銹水喉、被封死的門框... ...都自然地融入他的畫中，成為不可分割的元素或乾脆就是主題：在街角隨處便溺（牆下原就有一片污漬）一邊心虛回頭張望的皇家儀仗兵。

正兒八經舉行升旗典禮的街童（外露的水管成了旗杆）。

憨態可掬的機械人（牆上突兀的舊冷氣機就是機械人碩大的眼睛）... ... 簡單的手法，詼諧幽默的畫面，班克西給匆匆路過的人留下印象和許多聯想。

心形的紅汽球從小女孩高舉的手中滑脫，飛走了。

女傭掀起簾幕（牆角），左右顧盼，正欲藏汙納垢。

焦慮的丈夫與衣衫不整的妻子正在窗口張望——窗沿下掛著個一絲不掛的男人... ...畫的選址也很妙，竟是布里斯托市中心一處性診所的高牆上！

就算是看似漫不經心的一句簡單文字旁白，班克西也能令無意間看到的人會心一笑：

墻上的水龍頭（實物）旁，一個犯困惑的「人」。旁白：「叮、鈴、鈴... ...噢，不會吧？我的水龍頭一直有人打電話 ... ...」（英文「水龍頭」與「竊聽」用的是同一詞）。

空無一物的角落有監視器，對正鏡頭監視的地方班克西寫著：「您在看甚麼呢？」。愁容滿面的油漆工為牆上 「追隨您的夢想」字樣，重重蓋上「作廢」一詞。

隨著歲月遞增，班克西走得更遠了。除英國本土，還到了美國、加拿大、澳洲，甚至以色列… … 所到之處，班克西必留下「痕跡」。

也許因爲閱歷積澱，或一方政風人情的影響，班克西的塗鴉，對人文的關懷和對時弊的嘲諷也更明顯了：

攝影記者為拍一朵花的特寫，不知不覺間，卻將花兒連跟拔起。

道貌悍然的金融經紀，掛著「對人0% 興趣」（英文「興趣」與「利息」用詞相同）的廣告牌當街招徠。

麥當勞叔叔與米奇老鼠拉著全身赤裸的小女孩奔跑（後者原形來自越戰時期最具代表性攝影作品「美軍汽油彈下驚慌逃命的女孩」）。

蒙面的示威者手中正準備投擲出去的，竟是一束美麗的鮮花！

也許，人們對班克西的街頭塗鴉有著各種不同的解讀和想象，然而，恰恰是這種「只能意會不可言傳」的美妙感覺讓人們，尤其是與生俱來就有反叛基因的年輕人趨之若鶩。

班克西有句名言：「牆，是巨型武器，它是可以用來打擊（或觸動）某人的最下流的武器之一」。

班克西幹過的瘋狂事，多數也都與有形或無形，與挑戰公權力及道德底線的「牆」有關。

早年班克西曾潛入倫敦動物園的企鵝館，在那裡的高牆上留下兩米多巨型醒目的大字：「我們是無聊的魚」。

在以色列西岸貧瘠的巴勒斯坦一方，班克西冒著槍戰危險，一口氣在隔離牆上作了九幅大型畫：有翻過高牆的長梯，也有孩子們在牆身上鑿洞，令對岸美好風光乍現的「西岸之窗」。

二零零四年，班克西自製了一批換上戴安娜王妃頭像的10英鎊玩具鈔票在諾丁山嘉年華會上散播，結果這些將「英格蘭銀行」（Bank Of
England）改成「英格蘭班克西」（Banksy England）字樣的鈔票，後來被粉絲們在拍賣網站上以每張200英鎊的價格熱炒。

 一次展覽會中，班克西將一頭全身彩繪上與室内牆紙相同花式、顔色的活大象放進展覽間與人共處，以提醒人們關注第三世界貧困的問題（英文俚語「大象就在屋裡」指的便是明知，卻故意視而不見的大事實）。

歷來只聽聞一些大博物館的名畫被偷出牆外，如反其道而行之，贋品混入博物館内會是什麽光景？班克西有次突發奇想，將自己篡改過的一些「名畫」，移花接木，挂到羅浮宮和紐約大都會藝術館中與曠世名作一同展出。居然好幾天都沒被人發現。當然啦，大博物館中每日進出參觀的人何其多，有幾人真能「獨具慧眼」，識破這「殿堂裏的國王新衣」？此事令西方媒體一片譁然，接二連三又有報道：各地多間著名的大博物館、藝術宮也都紛紛「中招」... ...情景有如傑羅姆筆下「三人同舟」中衆人爭著互訴病症的熱鬧開場。莫非這正是CNN專欄作家麥斯科士打所稱的「班克西效應」？

據聞，大英博物館後來還永久收藏了班克西的一幅仿古畫作（舘方說，跟原作「太像了」）。畢竟，班克西正聲名鵲起，許多拍賣行都試圖將班克西的街頭塗鴉現場拍賣；班克西的一些舊畫作行情也節節看漲——儘管他從來都不屑將自己的作品用作銷售牟利的用途。

近期有調查顯示，英國的年輕人，甚至將班克西推選為「本國最偉大的藝術家」。

「最偉大的塗鴉藝術家」的故鄉布里斯托，官方網站還以「班克西街頭藝術觀光遊」為賣點，特別撰文介紹市中心性診所外墻那幅引人遐想的塗鴉——當年因其「有傷風化」，市政府還專門舉行過全體市民投票，結果有97% 的人贊成保留下來。如今，這家診所同班克西的「名畫」一起，成爲布里斯托最著名的景點之一。

二零零一年二月，奧斯卡頒獎典禮前幾天，好萊塢一帶大街上的巨型美女廣告看板突然一夜間被「畫蛇添足」，畫中美女變成米奇和米妮老鼠的懷中物。洛杉磯城中也突然多了好幾処班克西風格的塗鴉... ...人們於是驚呼：天啊，班克西來啦！

聞風而動的洛杉磯年輕人也漏夜外出，尋覓班克西留下的「痕跡」——我的兒子是其中之一。

隔天兒子傳來親自拍到的班克西「傑作」：停車場墻上，鮮紅的「停車処」（Parking）字樣被凃去了後半截，成了「公園」（Park）。有個小女孩正愜意地挂在字體下盪秋千——沉悶的停車場瞬間生動起來。

2011/9/19 寫于馬尼拉

 本文刊載於菲律賓《世界日報》2011/09/29。

在街角隨處便溺,一邊心虛回頭張望的皇家儀仗兵。

 
舉行升旗典禮的街童


憨態可掬的機械人


紅汽球從小女孩高舉的手中滑脫，飛走了。


女傭掀起簾幕（牆角），左右顧盼，正欲藏汙納垢。


丈夫與衣衫不整的妻子正在窗口張望


「叮、鈴、鈴...不會吧？我的水龍頭一直有人打電話 ...」




記者為拍一朵花的特寫，不知不覺間，卻將花兒連跟拔起。



對人0% 興趣



麥當勞叔叔與米奇老鼠拉著全身赤裸的小女孩奔跑


蒙面的示威者手中正準備投擲出去的，竟是一束美麗的鮮花！



「西岸之窗」

班克西自製的鈔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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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象就在屋裡」

*取自網上圖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