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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述方舟故事,追尋普世語言:麥德琳‧蘭歌的《末日的逆襲》 楊麗中∕兒童文學學者
2015/11/02 09:20:34瀏覽440|回應0|推薦1

重述方舟故事,追尋普世語言:麥德琳‧蘭歌的《末日的逆襲》

楊麗中∕台北市立大學英語教學系副教授‧兒童文學學者

英文原著於一九八六年出版後,《末日的逆襲》(Many Waters) 經常被視為麥德琳‧蘭歌(Madeleine LEngle,一九一八~二○○七)時光五部曲中的第四部。但是,除了彼此一致的科幻小說元素之外,以莫瑞家庭為核心角色的系列小說,各冊均有各自獨立的故事與主題。就整個系列的故事場景 (setting) 而言,五部曲的故事情節發展並未依時間線性發展的順序安排。前二部小說的主人翁是五歲和十來歲的少男少女,而在第三部《傾斜的星球》裡則多已成為二十多歲、成婚懷孕或法學、醫學院的大學生,即使么弟也十五歲了。在《末日的逆襲》中,莫瑞家子女的年紀則約莫緊接在第二部《銀河的裂縫》之後,卻又在第三部《傾斜的星球》之前。一改少女冒險救父、手足情深和少男力挽狂瀾的情節鋪陳,這部小說主要以十四、五歲少男離家/返家的故事架構,重新詮釋舊約聖經中大洪水與諾亞的記載。

 

在《末日的逆襲》中,蘭歌似乎有意彰顯平凡人依然有不凡經歷的主題,刻劃現代社會看似平淡的日常生活中隨時可能出現的意外經歷。有別於前面三本小說都是以姊姊梅格和弟弟查爾斯為主人翁,這部小說將山迪和丹尼斯,同卵雙生的雙胞胎兄弟,前三本小說中著墨不多的平面角色,變成故事的中心角色。缺乏姊姊的脾氣和弟弟的特殊天賦,山迪和丹尼斯自認是家裡的務實行動派,對神話動物一向不感興趣,對天文物理一知半解,對聽故事都興趣缺缺,就連上主日學時也不是很專心。但是,奇妙的事總是在不經意間發生。這對普通的男孩從曲棍球場回到家,想要喝熱可可,走進爸爸的實驗室找可可粉,順手在爸爸的電腦上敲了幾個字,竟無意間觸動了正在進行的實驗。兩兄弟於是剎那間陷入一團迷霧中,而且從寒冬切換到酷暑,從二十世紀晚期美國中產階級社區回到了大洪水之前的沙漠。

 

《末日的逆襲》將量子跳躍的理論連結至舊約聖經的時空,以蘭歌個人在美國莫哈維沙漠的旅行經驗書寫史前沙漠的原始風情,用理解虛粒子的方式想像騎乘獨角獸的經驗,並且娓娓細述諾亞及其家族成員的人性情慾。凡此種種,不僅擴展了傳統科幻小說的範疇;而且,對讀者而言,蘭歌總是能以貼近年輕人的口吻,引領讀者悠遊不同的時間皺摺,穿梭古今,縱橫宇宙,將看似衝突的知識領域或視角,諸如科學與神話,宗教與世俗,現代與傳統,交織揉雜,創造閱讀的樂趣。

 

重新闡述舊約諾亞方舟的故事,是蘭歌對當代天災人禍的隱憂與省思。洪水與方舟長久以來一直是文藝創作者反覆拿捏的主題 (motif),不同歷史文化背景的創作經常賦予該主題不同的新生命。蘭歌出生於第一次世界大戰之後,目睹父親戰時因吸毒氣而長年肺疾以終。正值荳蔻年華之際,她也親身經歷第二次世界大戰的戰火洗禮。世局詭譎多變,對她而言,牽一髮而動全身的災難似乎隨時可能發生。《末日的逆襲》與首部《時間的皺摺》(一九六二)相隔二十餘年。從一九六○年代至一九八○年代,無論國家、社會、家庭乃至個人生命,滄海桑田,變化難料。

在與兒童文學史家馬可斯 (Leonard Marcus) 的訪談中,蘭歌明白表示,她希望透過幻奇小說,運用具體的文學意象,表達她對災難巨變的看法,彰顯善惡是非,闡明人性的價值。《傾斜的星球》探索了核戰爆發的可能性,這部作品則藉由雙胞胎兄弟區辨災難與巨變的基本差異。就像山迪憶起父親的話,說道:「如果我們被核武毀滅,也是因為人。因為權力、貪婪和人心腐敗,不是因為天災。但大洪水是天災。」人可以學會自我克制,核災不一定發生,但是,「假如是板塊推移,我們想阻止也阻止不了。彗星撞地球、暴風雨還有暴風雪,這都是人力無法避免的事。」(232頁)

 

然而,這部作品的重點不是神對人的憤怒與懲罰,也不是洪水氾濫淹沒整個地球,而是洪水降臨前的世界,一個人類能夠與神、天使以及各類奇珍異獸交流共存的世界,一個一樣有恐怖分子,欺凌擄掠,親子衝突,種族、性別認同殊異和價值多元混亂的世界。趾高氣揚的拿非利人寄身動物,製造幻象,唯恐天下不亂。快六百歲的諾亞與父親拉麥爺爺長久失和,甚至不相往來;他的女兒瑪拉背離習俗、背著父母與異族拿非利人烏吉爾訂婚;紅髮女孩提格拉的父兄對染上熱衰竭的丹尼斯不但毫無同情悲憫,還將他像廢棄物般丟到垃圾坑,後來為了得到諾亞的葡萄園,又趁機綁架山迪當人質;提格拉,受到物慾的蠱惑,也故意引誘山迪,因為她相信「活著要快樂,而且愈快樂愈好」。

 

儘管時代一直在變,人類的貪念慾望不變,各種誘惑也不斷,透過描繪諾亞家族之間的親情與年輕人的情愛,蘭歌也道出了她對人類社會的願景與期許。就像她喜愛的作家路易斯 (C. S. Lewis) 經常在他的作品中援引聖經的典故,《末日的逆襲》的書名援引舊約〈雅歌〉的經文,全書亦以此段文字為中心思想,闡揚「愛」的真諦。〈雅歌〉以一連串的詩歌禮讚人類愛情的美麗和苦樂,也描繪愛情帶來的憂傷和渴望。其中,第八章第七節更是言簡意賅點出,「愛情,眾水不能熄滅,大水也不能淹沒,若有人拿家中所有的財寶要換愛情,就全被藐視。」該文頌揚真摯堅定的愛情,也肯定純淨的情感慾望不受任何狂瀾逆境的阻撓。一如〈雅歌〉對男女愛慕、兩情相許、肌膚之親、婚姻及分娩的謳歌,小說也細膩描述諾亞家庭中不同世代夫妻相處與年輕女兒的愛情。在蘭歌的小說裡,舊約中的諾亞成了脾氣倔強卻心地柔軟的老先生,雖是不折不扣的大家長,卻能夠與善良好客的妻子瑪特列互敬互重;三個年輕的兒子閃、含和雅弗,也都能與他們的媳婦相知相惜。

諾亞家族慷慨收容並且悉心照料染患熱衰竭久病不起的異類巨人雙胞胎;雅莉絲與兩兄弟之間情竇初開,彼此深情款款卻始終「發乎情,止於禮」;瑪拉分娩時,瑪特列盡棄前嫌,帶著女兒媳婦,全力幫忙照顧;在拉麥爺爺辭世前,諾亞勇敢尋求父親的原諒,父子言歸於好;秉持對埃爾的信仰、對亡父守信,他領導家人建造方舟。儘管洪水的說法,無法眼見為憑,甚至被斥為妖言惑眾,甚至全家遭受眾人(包括出嫁的女兒和她們的丈夫)的鄙視辱罵,他們依然堅定團結在一起。人生除了不可避免的生老病死之外,還有不可測的逆境或巨變,重要的是,家人之間的互信互愛,還有恆久盼望和堅持,才是大水無法沖毀、也無法淹沒的「愛」。

 

不論逐冊依序閱讀,或選擇單冊閱讀,《末日的逆襲》再次闡明蘭歌數十年孜孜不倦探尋普世語言的信念與努力。在一九六三年紐伯瑞得獎演說中,她就說過,傑出的青少年讀物蘊藏著弗洛姆 (Erich Fromm) 所謂的普世語言 (universal language),世上唯一能跨越時間、地點、種族和文化隔閡的語言。這就是為什麼我們兒時一讀再讀,或者第一次讀沒有發現的,經過若干時日,累積不同的閱讀經驗,回頭換個角度再讀或想一想,經常能夠激發新的領悟、新的想法。

《末日的逆襲》是一部關於跨越時空隔閡的作品,也是一部普世語言的代表作品,引領讀者進入個人閱讀與生命經驗的皺摺,以不同的角度傾聽思索書裡書外的聲音。即使不能改變自然原有的秩序,因為傾聽、相信和盼望,我們的生命視野也與以前不一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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