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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11/24 10:46:32瀏覽2363|回應4|推薦33 | |
英雄美人,情關難過,武俠小說大多數都脫不了這個套路,金庸老爺子雖然是魁首一樣的人物,也還是栽在這個俗套裡。從香香公主開始,直到美的摸不著邊的王語嫣和小龍女,形成了一個但凡英雄,美人從之,但凡美人,英雄悦之的大好局面。設想如果男主人翁英雄了得,結尾卻娶了無鹽嫫母孟光們去泛舟太湖之上,我是很擔心出版社的大門會遭到怎樣的命運。 但是金老爺子給了我們一個例外,至少有一個例外--程靈素。靈素之名,自《靈樞》與《素問》兩本醫學經典中而來。 好像很多人在讀完了全書以後,對程靈素的外貌並沒有什麼印象,我有一位稱特崇拜她的兄弟就懵懵懂懂的說:「好像是長的不很好看,也不醜吧?」但是金庸倒沒有在這上面糊弄我們,他自己說的:「見她除了一雙眼睛外,容貌卻是平平,肌膚枯黃,臉有菜色,似乎終年吃不飽飯似的,頭髮也是又黃又稀,雙肩如削,身材瘦小,顯是窮村貧女,自幼便少了滋養。她相貌似乎已有十六七歲,身形卻如是個十四五歲的幼女。」算是個醜丫頭了。但是有一個美麗的名字,很多時候大家都把這個名字幻化成了她的面孔,以為她會有一張靈動素淨的面孔,但是她不是。很明顯,這不是金庸常用的模式,不是一張可以「自娛和娛人」(金氏語錄)的面孔,但是這並不影響什麼。讀到感動的時候,就像遠遠的看一個女子跳舞,自徐急的羯鼓聲中凌風轉折,至於她是不是很美,我看不見,而且那已經不重要了。 程靈素的錯誤在於醜陋的面孔下,心靈太敏感,心思太細密,於是她孤獨。她自始至終都和胡斐在一起,可是自始至終胡斐都不明白她。胡斐「見她悄立曉風之中,殘月斜照,怯生生的背影微微聳動」而生憐憫之心。但實際上,程靈素一直有著那種異於她年紀的堅強,在脆弱的心靈上建築的虛弱的堅強。而胡斐從來都不理解這一點,他也不會理解他說救馬春花而和她一起死的時候程靈素的感動,他也不會明白他要「高攀」程靈素為兄妹的時候她的癡狂。程靈素決不需要一個照顧和保護她的大哥,可惜胡斐一直在給予她的就是這個。在愛情上,胡斐卻絕對的殘酷!(也許這東西本身就是那麼的殘酷,只不過胡斐自己感覺不到,我們也常常拒絕去相信。)他的心周圍方圓十丈裡都寫著袁紫衣的名字,程靈素在十丈以外寂寞的看著他,寂寞的心碎。似乎從一開始,她就知道這種愛情不會有結果。她一直跟著胡斐去走不知道前途的旅程,她給人的感覺像是一直在欺騙著自己,因為不知道什麼時候她的夢就會給驚醒。她只是在幫胡斐做每一件事的時候,享受著那無需回報的奉獻帶來的點點的喜悅。看她在為胡斐沾上假鬍子的時候那段細緻的描寫,似乎能讀出她女孩子家小小的心思,絲絲縷縷都像是飄在風裡,無處可依。 金老爺子狠毒的時候,狠毒的很有功夫,他可以救小龍女,可以救殷離,但是他從開頭就要把程靈素寫到死,很多細節都為着這個結局服務著。她好像也只能死,因為她對自己沒有結局的愛情的執著根本就不會帶來什麼好的結果。有的時候我會想她知道不知道這一點和她是不是自願的。當然,至今沒有結果。 胡斐終於還是違背了她的囑咐,於是她面臨著選擇--斷了胡斐的臂膀,他會有九年壽命;犧牲自己救他,他會怎麼樣?她也不知道吧? 以一個生意人的眼光來看,她作了一個愚蠢的選擇,似乎也根本不合人的本性。她「低低地道:「我師父說中了這三種劇毒,無藥可治,因為他只道世上沒有一個醫生,肯不要自己的性命來救活病人。大哥,他不知我……我會待你這樣……」。然後她精心的佈置一個「局」,讓胡斐有理由活下去的一個局: 「程靈素打開包裹,取出圓性送給她的那隻玉鳳,淒然瞧了一會,用一塊手帕包了,放在胡斐懷裡。再取出一枝蠟燭,插在神像前的燭台之上,一轉念間,從包中另取一枝較細的蠟燭,拗去半截,晃火摺點燃了,放在後院天井中,讓蠟燭燒了一會,再取回來放在燭台之旁,另行取一枝新燭插上燭台。 胡斐瞧著她這般細心佈置,不知是何用意,只聽她道:「大哥,有一件事我本來不想跟你說,以免惹起你傷心。現下咱們要分手了,不得不說。在掌門人大會之中,我那狠毒的師叔和田歸農相遇之時,你可瞧出蹊蹺來麼?他二人是早就相識的。田歸農用來毒瞎苗大俠眼睛的斷腸草,定是石萬嗔給的。你爹爹媽媽所以中毒,那毒藥多半也是石萬嗔配製的。」胡斐心中一凜,只想大叫一聲:「不錯!」程靈素道:「你爹爹媽媽去世之時,我尚未出生,我那幾個師兄師姊,也還年紀尚小,未曾投師學藝。那時候當世擅於用毒之人,只有先師和石萬嗔二人。苗大俠疑心毒藥是我師父給的,因之和他失和動手,我師父既然說不是,當然不是了。我雖疑心這個師叔,可是並無佐證,本來想慢慢查明白了,如果是他,再設法替你報仇。今日事已如此,不管怎樣,總之是要殺了他……」說到這裡,體內毒性發作,身子搖晃了幾下,摔在胡斐身邊。 胡斐見她慢慢合上眼睛,口角邊流出一條血絲,真如是萬把鋼錐在心中鑽刺一般,張口大叫:「二妹,二妹!」可是便如深夜夢魘,不論如何大呼大號,總是喊不出半點聲息,心裡雖然明白,卻是一根小指頭兒也轉動不得。」 她靜悄悄的瀝盡了最後一滴心血期望著胡斐的幸福,而更令人心驚膽戰的是她佈置這個局的時候的冷靜和沉著,她似乎都已經超出了對於死亡人本性上的畏懼!因為她的心早已經死了! 像胡斐自己想到的那樣,原來他對她的身世知道的是那樣的少,他總是對她傾訴自己的事,卻永遠無心去瞭解她的過去,他常常接受她的關心也從來就不知道那裡面的深意。他因為不知道這種微妙的感情而快樂著,她因為知道這份感情而痛苦著。她雖然總是希望能為他付出,可是她也應該知道自己在感情的世界孤獨的舞蹈,一無所有!她是不是已經無法忍受這種沒有盡頭的空虛而終於選擇了犧牲自己去救胡斐?換而言之,她的犧牲恐怕不僅是要救胡斐,也因為她自己已經沒有了生的快樂吧?金庸關於那個「九年」的設計是不是這樣呢?他是在悄悄的提醒我們這一點吧?她甚至也能預見到胡斐對於報仇的渴望,會壓下對自己的死的悲傷而好好的活下去,她的預見真的很準。既然這個預見真的被證明了,那麼她還有什麼可以留戀的呢? 對花瞭解的少,所以不能像有的朋友那樣,把金庸筆下的女子們都派上個花名,但是我還是以為程靈素就像深谷裡的蘭花。她在沒有人看見的時候寂寞的開放,說沒有人能夠聽懂的低語,她守得住自己的高傲,卻終於在霜風裡孤獨的憔悴,還沒有見到陽光就已經悄悄的枯萎,當第一個人聞到了她的芬芳時,她已經碎成了風裡的灰,他遺憾的時候是不是能感覺那芬芳中微微的濕潤,她的淚!我一直想知道金庸為什麼讓她種那種七星海棠,是不是作了個比喻--只飲酒,見水而亡的七星海棠,天下至毒的七星海棠。在這本書裡,他寫馬春花對福康安的愛情,寫徐錚對馬春花的愛情,寫胡斐對袁紫衣的愛情,也寫程靈素對胡斐的愛情,無一不苦!我們可以看見被愛的人對待愛的人的殘酷,正如胡斐對程靈素。對於七星海棠,她這樣說:「這花的根莖花葉,均是奇毒無比,但不加製煉,不會傷人。你只要不去吃它,便死不了!」而她自己卻是從頭到尾一直在製煉「愛」和「求不得」這些毒藥,不傷人,卻一點一點的把自己的生命剝奪掉。愛情這東西好像就是這樣,你不碰它,不去用自己的心血澆灌它,它就決不會傷害你,何嘗不像七星海棠?但是程靈素這個藥王的弟子還是被她自己種的心毒傷了。至於這種毒為什麼飲酒,是不是為了謀求一醉中能夠短暫的忘卻? 胡斐看見「破廟中一枝黯淡的蠟燭,隨風搖曳,忽明忽暗,他身上說不出的寒冷,心中說不出的淒涼。終於蠟燭點到了盡頭,忽地一亮,火焰吐紅,一聲輕響,破廟中漆黑一團」。程靈素的生命也就在這並不響亮的一聲輕響中消逝。她在這裡像是深空裡的一顆塵埃,在漂泊了很長時間以後來到了大氣的邊緣,她可以選擇燃燒自己和繼續漂泊。她不願意沒有止盡的在深空裡繼續沉默,所以她用自己的所有在天空裡點亮一道流光,流光還在飛舞著,她已經粉身碎骨。只是不知道用盡她所有生命的流光,能在胡斐的眼中照耀多少時間。 讀這種深種入骨的相思和無言無求的奉獻,令人心碎。時過境遷,年復一年,那海棠花卻依舊隱隱在風中搖曳。 「小妹子對情郎--恩情深, 你莫負了妹子--一段情, 你見了她面時--要待她好, 你不見她面時--天天要十七八遍掛在心!」 王鐵匠那首情歌,似乎又在耳邊纏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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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情隨筆|心情日記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