健身房裡放著震耳欲聾的龐克音樂﹐左一句“F*** YOU”﹐ 右一句 “F*** YOU”﹐我的忍耐度已經到了臨界點﹐邊騎單車邊猛搖頭。

在旁邊騎單車的這位光頭老兄﹐看著我笑“這是我的歌﹐你不喜歡喔﹖”

我當時一定尷尬地紅了臉。

健身房裡的工作人員和會員﹐都喊他狄恩﹐或 “巨人狄恩”。我不很清楚喊他“巨人狄恩”﹐是因為他將進六尺七寸(200公分)的身高﹐還是他在龐克音樂的地位。

他曾經在紐約龐克音樂發源地﹐也是從前薛岳先生常來的CBGB長期駐唱﹐他是四五十歲的龐克世代偶像之一。常在健身房見面之後﹐我們也熟了。不過﹐我對龐克音樂一無所悉﹐即使他在CBGB因為租金太貴﹐關閉前的告別演唱都沒去看。

我很難把他和龐克音樂聯想在一起。每次和他聊天﹐他總是彬彬有禮﹐連一般的粗口都沒聽他說過。他是來自緬因州的牧師家庭﹐十八歲來讀NYU﹐有沒有畢業﹐基於禮貌﹐我沒問過他。

他的成名曲“F*** YOU”﹐錄完之後﹐唱片公司放棄發行﹐成品被丟在後巷。被人撿了以後﹐在St. Marks的路邊便宜賣﹐卻因為這樣流傳開來﹐他也成名了。成名之後﹐他使用藥物﹐後來得了HIV。至於關於其他私人生活領域﹐和舞台上的表演﹐就不是我熟悉的了。

雖然年紀大了﹐可是外表看起來還算健康﹐肌肉發達。我笑他﹐又不是年輕小伙子﹐練這些做什麼。他說因為背受傷﹐出院之後﹐醫生要他打類固醇。我還笑他﹐這是胡扯。

可能我對他一無所悉﹐不知道他是多大號的人物﹐就把他當一個普通人看﹐所以他時常和我講話。健身房裡的人﹐把他當明星看﹐只會遠望﹐而他卻和一個東方人有說有笑。

有一次臉上一塊淤血﹐問他怎麼回事﹐說被一群青少年圍毆。沒來由地說﹐生命短暫﹐他要趕快做些事。

有一陣子不常遇到他﹐見到了﹐他告訴我﹐他正在錄新唱片﹐到時送我一張。他還忙著拍自己的記錄片﹐所以﹐漸漸少來健身房了。雙胞胎在胎兒時期滿三個月的時候﹐我在去底特律的客戶途中打電話告訴他﹐他是第一個被告知的朋友。

有一天﹐電視新聞報導﹐巨人狄恩在華盛頓DC的大使館區去世﹐享年46。

紐約時報﹐村聲雜誌有系列的報導﹐還辦了紀念音樂會。他的新唱片﹐終究沒有發行,他的記錄片只剩未完成的片段。

偶爾在St. Marks看到來自中西部的青少年﹐一副龐克的打扮。看到他們﹐總想告訴他們﹐他們來遲了。開了三十三年的CBGB已經關門了﹐巨人狄恩也走了。當初的龐克世代﹐忙著養兒育女﹐那一個憤怒的世代﹐其實已經過去了。

[後記] 狄恩的事﹐在網路上可以查到很多的相關資料。寫此文﹐我沒有去蒐集資料。他的一生太坎坷﹐不忍心寫滿﹐只從我所親眼認識的狄恩這個角度來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