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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07/25 06:53:56瀏覽2570|回應0|推薦4 | |
Photo Credit: How to Tell If Your Fish Are Happy 看電影學維根斯坦(一) 「假如獅子會說話,我們也無法聽懂他在說些什麼。」——維根斯坦 1993年的電影【維根斯坦】中有三幕維根斯坦在教室對著羅素、凱因斯、及眾學生上課的場景。其中第一幕,維根斯坦以「會說話的獅子」為例,掙扎著對羅素、凱因斯及學生們說明語言與生活形式的關係。 這幕戲令我想到《莊子》中莊子與惠子「子非魚,安知魚之樂?」的辯論。我把電影中的對話以中英對照的形式翻譯在下面,這裡先對「濠梁之辯」進行維根斯坦式的分析。 《莊子.秋水篇》 莊子與惠子游於濠梁之上。 莊子曰:「鯈魚出游從容,是魚之樂也。」 惠子曰︰「子非魚,安知魚之樂?」 莊子曰:「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魚之樂?」 惠子曰「我非子,固不知子矣;子固非魚也,子之不知魚之樂,全矣!」 莊子曰:「請循其本。子曰『汝安知魚樂』云者,既已知吾知之而問我。我知之濠上也。」 惠子質疑莊子「子非魚,安知魚之樂?」意味著只有魚才能「知道」它自己開不開心,別人是不可能知道的。維根斯坦會質疑這樣的說法。 這裡有兩個問題可以用維根斯坦的語言哲學來分析。第一個問題是像「樂」這樣自己的感覺能不能是自己的「知識」。 維根斯坦指出:當我們說「我知道我痛」的時候,這個「知」字犯了「文法」上的錯誤。這裡文法並不是指句法結構,而是指在特定語言遊戲中一個字的用法。維根斯坦的意思是當我們感覺身體某個部位痛的時候,日常語言遊戲的的說法是「噢,好痛!」或「我『覺得』痛」而不是「我『知道』我痛」。 感覺痛不是一種「知識」。如果它是知識,則它可以受到質疑,但一個人痛的時候會質疑自己的感覺嗎?當然不會。當學生跟老師說:「我頭痛,今天不能來上課了。」老師也許會懷疑學生說謊,但當你自己頭痛而說「噢,好痛!」,你不會懷疑自己在跟自己說謊啊。既然不能懷疑自己的痛,就不能說「知道」自己痛。 「痛」跟「樂」都是感覺,因此維根斯坦關於「痛」的分析可以同樣地應用到「樂」上。鯈魚即使會說人話,它也只會說「我樂甚」,不會說「我知我樂甚」!鯈魚如果開心,它不會懷疑自己的開心,因此說鯈魚才能「知」魚之樂是「知」這個字的誤用。 如果自己的感覺不能是「知識」,那別人的感覺應該可以是知識嗎? 當然可以,惠子便是在質疑莊子「是魚之樂也」的知識。這裡的第二個問題便是莊子有可能從鯈魚的「出游從容」而判定「是魚之樂也」嗎? 這裡維根斯坦式的答案也是一樣:不可能。這是因為鯈魚跟莊子並沒有共享的「生活形式」。 「開心」是一種心理狀態。我們無法看透別人心裡,因此我們只能從外在行為來判定別人開心不開心。一般人開心的時候會有些讓他開心的脈絡可循,他也可能又有些與「開心」相稱的行為表現。比如我們在社區公園看到一群小孩玩得嘻嘻哈哈、蹦蹦跳跳,我們大約都會同意這些小孩玩得很開心。但假如公園中只有單獨一個小孩嘻嘻哈哈、蹦蹦跳跳,我們也許就不能百分之百確定了。 這時候如果我們問他:「你很開心嗎?」而他回答說「是啊!好開心!」我們會因他的話,配合他與「開心」相符的行為,就判定他真的很開心,而不會懷疑他說謊或是在運動、排戲、或甚至夢遊等等。當外在行為相符時,說「好開心啊」其實跟嘻笑一樣,都是「樂」的行為表現,就像說「好痛」跟啼哭一樣,都是「痛」的行為表現。 雖然鯈魚在水中搖頭擺尾「出游從容」好像公園裡的小孩蹦蹦跳跳很開心一樣,但不了解鯈魚的生活形式,莊子必然無法確定那樣的行為便是開心的表現。他說「是魚之樂也」也許是自己的心理投射,也許是把鯈魚擬人化的臆測,但這樣的臆測只是想當然耳罷了。 那如果鯈魚會說話呢?我們可以想像這樣的對話: 莊子曰:「鯈魚出游從容,是魚之樂也。」 惠子曰︰「子非魚,安知魚之樂?」 鯈魚出曰︰「莊之言是也,我樂甚。」 維根斯坦會告訴我們會說話的鯈魚對於莊、惠的辯論也是沒有幫助的。他的名言之一:「如果獅子會說話,我們也聽不懂它在說什麼。」這並不只是說我們聽不懂獅子話,而是說即使獅子會說人話我們也聽不懂。為什麼?因為語言遊戲是基於共享的生活形式的。沒有共享的生活形式,即使像鸚鵡一樣會說人話也不能真正了解人類語言,會說人話而跟人沒有共享生活形式的獅子、鯈魚也是一樣。 那莊子為什麼說他知道魚之樂呢?我們知道莊子是會變化的,整部《莊子》最為人所知的就是他夢為蝴蝶,「栩栩然蝶也,自喻適志與」的那段故事。莊子可以化為蝴蝶,當然也可以變為鯈魚。只要變為鯈魚在水中跟鯈魚共同生活,他自然就會懂得它們的行為、語言。他「知道」他變成蝴蝶的時候很開心,當然他也會「知道」鯈魚的開心是怎麼一回事。 電影【維根斯坦】相關對白翻譯 想看電影短片的朋友可以點這連結:【維根斯坦的獅子】 維根斯坦(W):狗不會說謊。他也不會真誠。狗可能會等他主人來,但為什麼他不會等他主人下星期三來?是因為狗沒有語言嗎? W:假如獅子會說話,我們也無法聽懂他在說些什麼。我為什麼這樣說呢? 學生1(悄聲):假如我們聽得懂他,我們要聽懂獅子應該不難吧。 學生2(悄聲):我們可以找個翻譯呀。 W:你是說我的翻譯或獅子的翻譯? 羅素(R):(微笑) W:可以、可以呀,你可以找個翻譯。但是那有什麼用呢?想像一種語言就是想像一種生活形式。語言是由我們的行事、我們的存在賦予意義的。我無法懂得獅子講的話是因為我不了解他的世界。我怎麼可能知道獅子所處的世界呢?我不懂得他難道是因為我無法看透他的內心嗎? W(在黑板上畫一鳳梨、寫「這是一個令人愉快的鳳梨」):當我說「這是一個令人愉快的鳳梨」時,我的話背後是什麼?不急,慢慢來。 學生 1 (旁白):思想,教授。 W:好。那「這是一個令人愉快的鳳梨」背後的思想是什麼? 學生 1:這是一個令人愉快的鳳梨。 W:聽著。我們想像我們講的話的意義是奇怪的、神秘的、隱藏的,但是沒有什麼是隱藏的。所有東西都是公開可見的。只是哲學家們搞渾了水。 學生1:維根斯坦教授,(打自己一巴掌)你不可能知道我的痛,只有我自己才知道。 W:你確定你知道嗎?你不懷疑你剛剛有痛嗎? 學生1:怎麼可能懷疑? W:假如我們說不上有懷疑,那我們也說不上有知識。 學生1:我不懂。 W:在我們對某件事不可能有絲毫懷疑的場合,說我們「知道」這件事是毫無意義的。因此,說我知道我痛是完全沒有意義的。你若想知道一個字的意義,不要往自己內心看,要看看我們生活中這個字是怎麼用的,要看看我們的行為。 W:你是說沒有哲學問題嗎? W:有語言、數學、倫理、邏輯、宗教問題,但是沒有真正的哲學問題。 W:你太小覷哲學了。 W:哲學不過是誤會語言的副產品。為什麼你們都不懂呢? R:唉,他受不了不同的意見,他能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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