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六(一月二十七日)出門前，便已打定主意要到建國花市尋找一株植物，當作一件心事的句點。想去買花的念頭已醞釀好些時日了。事實上，每隔一陣子我都會到花市選購些植栽來妝點陽台，必買的是非洲鳳仙花或日日春，價廉且顏色種類繁多，再配上如萬壽菊、石竹、波斯菊、海棠、矮牽牛、馬齒牡丹以及其他觀葉植物，可以把居家打理得很繽紛，我喜歡空暇時佇足凝望，而她們總能帶給我一種向上的力量與心情的澄靜。

       若到了教師節和農曆過年前夕，必定到裡頭一家叫「薈蘭園」的地方訂購蝴蝶蘭，請店家組裝在竹籃裡，親自提去送給師長。至於家中用的，則買他處兩盆三百或五百元的蝴蝶蘭，回家以陶瓷器皿自己組裝，下面加上些許綠意植栽搭配，即清雅脫俗。蘭花久耐，觀賞期往往持續一個半月以上，無論節慶或平時居家佈置，皆賞心悅目、物超所值。

         薈蘭園的老闆徐伯伯為人和氣質樸有童心，若不需招呼客人時，一見到我喜歡和我閒話家常。有一年過年前照往例事先向他訂了兩盆白底紅心的蝴蝶蘭，要帶走前，伯伯突然順手提起一盆單株裝在瓷器上的純白蘭花，說要送我。推辭不下之際，他一反常態未和我聊天，把我連人帶花往攤位外推，以手作勢要我快走。離開時，心中湧上一股感動，眼睛不由自主地泛著淚光。

         這次去並未在攤位上看到伯伯，想必是到別的攤位喫酒去了。花市這禮拜季節性的應景植物除常見者外，有梅、櫻、茶花、水仙，和少許繡球花，而我極想找一株紅艷色系的植物帶回家。自接觸佛朗明哥舞蹈後，很喜歡看舞者頭上插一朵正朱紅色的玫瑰花，既嫵媚又性感動人，彷彿花自化為人身，藉著舞姿、手勢、腳步、身段，敘述著世間女子千載不變對情感的渴慕與愛憎。

         除了選購一些常買的小植栽外，我又買了一盆五葉椿與一盆玫瑰，前者是單瓣茶花，國畫裏常出現，倒是在花市裏罕見，可以帶回去寫生；後者是一盆與我大腿一般高度的艷桃紅色系玫瑰，有一朵大約已六分開，略比我手掌心大，其餘則含苞待放，香氣馥郁，雖不喜玫瑰有刺，但放眼望去似乎沒有比她更適合的，所以決定把玫瑰帶回去，種在租屋處的陽台。

          一直以來很喜歡觀看有陽台的建築物，陽台不同於室內，它是開放卻又保留獨特個性的地方。和室內相較，是與大自然最貼近之處，可以感覺到風雨晨昏的動靜消息，和光線色彩的明滅變幻，以及溫度冷熱的直截了當，在在令人覺得親近，若種上好看的植物加上偶爾光臨的鳥兒昆蟲們，是充滿蓬勃生趣的樂園。而且好的植栽佈置可以遮掩屋外很多雜遢凌亂的鄰近景觀，讓在室內的人們坐擁一片清涼綠意，應是都市裡借景的極佳空間。

         對我而言，亦是心靈休憩的自在角落。以往，常在明亮的午后蹲坐在陽台上，整理或看著各式花草以獨特的姿態展示自身的美好，令人時而驚喜，時而靜默，是百待不膩的地方。所以如果在街頭巷尾或房地產網頁裡看到房子原本的陽台被打掉外推了，心中便充滿了不捨，深深地替它覺得惋惜。………

          個人在外租屋已有數年之久，這幾年也陸續看了些房子，希望有緣買到一個適合自己的居所。有一年到北縣一個大型預售屋工地看房子，陪伴我去的是最要好的一位已婚女友。我們兩人對透天厝的樣品屋評頭論足一番，它有單獨庭院，很適合我那三條寶貝狗狗們自由自在地活動。友人喜歡一樓客廳餐廳與廚房空間的動線規劃，上樓時我對她說希望樓上臥室會有陽台。她疑惑地問我樓下不是有庭院了嗎？為何還需有陽台呢？！我們在主臥室看到了陽台，配著鍛鐵的欄杆。通常臥室旁有陽台，意味著它有大型落地窗以及很好很好的採光。在我眼裡，庭園、陽台多多益善，它們有著不同的心靈功能，各司其職。雖然我不會在此處購屋置產，但看到美麗的陽台，心中卻還是替它感到十分歡喜。

         最近這一兩個月內也看了些房子，其中有三間印象較為深刻，特色是採光、對流相當不錯，具有陽台。A所離目前租屋處車程約二站，雙拼公寓三樓，前後陽台，雙面採光。但價格是三間裡開價最高者，屋齡約十五年，印象很特別的是每間房和客廳的天花板上方安裝電燈處附近皆有補過的明顯痕跡，像疙瘩一般隆起，凹凸不平。

          由於房屋是一輩子裡所購買的最昂貴商品，也希望住進來合適平安，為求母親放心，略為中意者皆會先請家母至大龍峝保安宮附近巷內詢請神明指示，聽聽祂寶貴的意見。若神明曰可，母親內心掛懷之情亦可稍減。安排到母親請示時，她把我的生辰和目前居所，以及A所的地址告知神明，神明借人之口表達祂的意見：祂表示是四樓漏水的關係，而且用了閩南語三個字形容四樓屋主，翻譯成國語委婉的說法是：四樓屋主不會是一個可以動之以理的慈善鄰居，是非常不好溝通的人，而我是一個老實人。言外之意是，若買了A所而面臨天花板漏水的問題，處理起來將十分棘手。

          下課後回家聽了母親轉述，印象深刻的倒不是A所鄰居的難以溝通，反而是祂說我是老實人這件事情，令我內心感到十分慰藉。因為，如果舉頭三尺有神明的話，那麼無疑的，我為人處世的口碑到目前為止似乎做的還算不錯！

          B所離家步行約十五分鐘內可達，十二年屋，三面採光，臥室和客廳皆有落地窗，權狀約二十坪，室內實際面積不到十二坪，一房一廳一廚一衛，但有個比室內面積還大的露台。特別的是大露台只約有四分之一是此屋權狀內的露台，其餘是大樓的公共設施，露台上堆了屋主留下的很多長物，女兒牆磁磚有一部分已斑駁掉落，有扇安全門在旁邊。也就是說如果大樓住戶要求進入此公共空間露台時，他們會透過落地窗看見我在裡面的居家情形，實在缺乏安全感和隱私。但那廣闊的超級大露台依舊興起我的想像：想像整理過的露台可以是英國風情的花園；想像已到天國的愛犬若還在世時，看到這片花園綠意所透露出的興奮眼神與躍躍欲試，將會有如脫繮野馬般地快樂無比。

         C所是北市近郊一處山上社區，屋齡皆超過三十年，是公寓四樓邊間。二十坪左右，小小三房前後陽台，浴室有窗。它的屋況除了牆壁近年粉刷過，以及廚房曾重安磁磚流理台外，很多地方帶有三十年前的陳舊氣息。前陽台看出去是對面同款舊公寓，但棟距適當，後陽台因山區地勢之故，透過對面屋頂可以看到遠山邊緣的輪廓綫。最好的視野反而是在屋子的整個側面，開一扇浴室小窗的那一面牆。

         浴室很古舊，三十年不變，下半部貼磁磚上半部水泥牆，浴缸是早期用小塊小塊橢圓形小瓷磚馬賽克拼起來的那一種。窗戶開得既高且小，似是無法容納人身穿過的尺寸。我刻意踩在浴缸上遠眺，透過小窗，果然看到心中盼望的山林美景。我又開始想像在此屋側面開些大型窗戶的可能。………

         如果把整個浴廁重新改頭換面後，最重要的是打掉浴缸旁的大牆與小窗，開一扇面山的大窗戶，讓浴室本身成為此屋最驚艷的風景。那麼由窗戶望去會先看到數十公尺之遙的綠野山林，蓊蓊鬱鬱，青翠可人。再遠些則是相距數公里外的遙遠山頭，上有小小社區群聚。若在夏月，不開室內燈的夜裏，可以打開窗戶，光著身自在地在浴缸裡泡澡，看著點點星光，聽著蟲鳴，對從小生活在都市的人而言，那將是何等的快意瀟灑！是一種非常非常奢侈的幸福享受。

          雖然不見得有緣成為屋主，但想到能夠讓此屋增添生命魅力，心中依舊覺得雀躍不已！！

          陽台上帶回來的玫瑰已近九成開，圓滿的瓣，加起來已大過喫飯的碗緣。…使我想起了他，那個去年秋天經朋友的朋友介紹給我認識的人。介紹人在電話裡表示：確定他現在是一個人，但不清楚年紀。第一次相見在一公開場合，因二人皆有他事，見面約半個小時。

         兩個多禮拜後他來參觀我的一個聯展，當時他看了我參展的二件作品後，竟問我有沒有不太複雜的畫，他指著某甲的構圖或某乙的色調，問我有無此類的風格。我心中卻一點也不引以為忤，比起過份客氣的恭維與禮貌性的稱讚，令人有點兒不自在，他的坦直反而令我印象深刻。離開展覽會場後，他邀請我喝咖啡。聊天時，由他大學畢業的年代推算，他約莫小我三、四歲。氣氛極其自然，在一次相視而笑的剎那裡，內心深處突然對他產生了特殊的好感。

         他是一位專業人士，所學與藝文毫不相干。是一個很辛勤努力工作，時常加班的人。他的眼睛不大，眼神很篤實。若不茍言笑，由路上迎面而來，似是有滿腹心事，好像肩上責任很重，很勞心的樣子。但一旦坐下來聊天，在談笑風生之際，聲音裡透露著溫暖與正直，自有一種神采，是一個耐看的人。

         兩個多禮拜後我到他上班處附近辦點事，他請我吃晚餐。雖然我外貌比實際年齡略小些，席間，我依然間接但清楚地讓他知道我的年齡。曾有幾次作完晚課後，我對著佛菩薩虔誠地祈求：「如果他是我想找的那個人，請佛菩薩務必要讓我知道！」

         我作了生平一件異想天開的事，跟一個見面總時數不超過六小時的人，要求一份用錢也買不到的生日禮物！之前除了公事外，我向來不使用e-mail。這次卻以笨拙的手指，在電腦桌前逐字逐字的按鍵。打到一半，原本想起身，故暫存資料，不意按錯了，一切付之東流，只好重來。結果不到三百五十字的內容，足足花了二小時才完成寄出。

         去年冬天，有位朋友告訴我淡水河畔新開一家小眾書店，內賣咖啡亦舉辦講座。我心血來潮跑去，地點位於觀光人潮川流不息的河邊，拾級而上二樓，是女主人精心的壁上彩繪布置，有著明亮的陽光與面河的小露台。老闆還細心地準備一些適合在淡水河畔閱讀的書籍，放在明顯的書架上陳列，方便讀者選購，是一位有心的人。在淡水河畔一片人來人往的喧鬧裡，顯得很有人文理念與氣質。

　　我在那裏買了三本書，第一本是《沈從文家書》。因為翻閱到裡頭的一句話，使我感動地想買下它。「我行過許多地方的橋，看過許多次數的雲，喝過許多種類的酒，卻只愛過一個正當最好年齡的人。」我回去查了沈從文寫給張兆和那句話時她的年齡，約莫是二十初頭的女學生。

　　就心智年齡而言，現在的我確實正當最好的年齡，但和女學生的年紀相較早已有一段不小的差距，看來魚與熊掌不可兼得，世事大抵如是。…………不過，我依然很喜歡那一句話所帶給我的感動。

         過五、六天後我收到他的回信，他認為以個人歌聲作為生日禮物極為失禮，所以想送我一片好聽的音樂CD當作小小的禮物。又因為某些事有所延宕，直到兩個月以後我才收到他所致贈的音樂CD「Somewhere in Time」--------那是多年前著名電影的原聲帶。

         我在筆記本裏寫下聆聽此CD的感想：「………無論是波瀾壯闊的絃樂，或是幽揚清雅的鋼琴伴奏裡，聽到的都是一種對生命情感的熱愛與厚度，以及對愛情深深的眷戀 、渴慕  與不捨、　　　　　　　　　　　　　　　　　　　　　　　　　　　纏綿。  似是戀人時而低語傾訴  ，時而共舞徘徊。  還有那分隔兩地， 令人泫然欲泣的相思感傷 ，是適合獨處自聽的音樂 。且聽到某些段落 ，又會讓人放下手邊事  ，抬起頭，  想把某些旋律或者某種思緒 ，靜靜牢牢地放在心內懷想 或銘記在腦海裡…………」

          四、五年前我的房東太太知道我單身一人，曾介紹一位男生和我認識，記得他喜歡溫泉，是個不錯的人。我只和他見那一次面。談話間他邀請我未來有機會可以參加他們的旅遊，但我委婉地拒絕。我並沒有讓他知道不參加純然與他無關，只是當時心中還有點事，尚未完全放下。

         我想，一個二十五歲的女生應該可以很大方地告訴二十一歲的男生她對他的感覺；三十三歲的女子應該也可以告訴二十九歲的男子她心中對他的好印象。但如果年齡又往上一些呢？該如何是好？？上蒼安排人們在何時相遇、相識都不是自身所能夠決定的事！我無法讓他知道，他是這四年來唯一一個令我起心動念的人。就種種現實層面裡來看，心裡明白我和他只能成為一般的好朋友。………

         所以，為了紀念這份在內心深處萌芽卻無法茁壯的情愫，種下這株紅玫瑰，成了一個必要的象徵與儀式。我深切衷心地盼望來年他日，有緣覓得自己喜愛的居所，房子上有個陽台，可以養些花草並好好照顧這株美麗的玫瑰，期待在春風搖曳的陽光下，歲歲年年都可以看到她綻放出朵朵燦爛紅艷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