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我是誰嗎？」

「我不知道妳是誰？可是妳好漂亮！」

「媽！我是妳的女兒，所以跟妳一樣漂亮呀！」

「我女兒呀？！我的寶貝女兒在大學裡教書，她是個很優秀的孩子喔...」

望著大多數時候已經認不出我來的母親，聽著母親是如此記憶著我，

我噙著淚、顫抖地叫了聲「媽...」

「我的寶貝女兒呀！從小就很會讀書喔！」

「是啊，我知道。」盈在眼眶中的淚水，照例不聽使喚地流下...

「我的寶貝女兒呀！也很會彈琴，還在總統面前演奏過喔！」

「是啊，我知道，那是我高三時候的事了。」此時，奪眶的淚水不斷模糊著我的視線...

「我的寶貝女兒呀！穿上那件桃紅色洋裝好漂亮的...」

「是啊，我知道，那是我二十歲時，您送我的歲生日禮物。」

縱使這樣的對話，已經在我們母女之間重複過無數次了；

但，依舊每對話一次，淚水便就要潰堤一回...

已經記不得是多少年前的事了，我們一家四口每天和樂融融的日子，

就在哥哥高三那年意外車禍身亡後，一切幸福的因子便煙消雲散了。

從那之後，您整日以淚洗面...

望著哥哥的照片、衣服、書包、房間...您唯一能做的事，就是掉眼淚、掉眼淚、不停地掉眼淚...

一年、兩年、三年...過去了，終於等到您不再哭了、不再流淚了...

但，卻換來您老望著我出神、老痴痴地對著我說：

「妳眉毛上的那顆痣，跟你哥的一模一樣...」、「妳的背影，真是像極了妳哥...」

「唸法律吧，那是妳哥的願望，但其實更適合妳...」

「妳吃冰的時候，跟妳哥一個樣，老把嘴巴張得那麼大...」

就這樣，一年、兩年、三年...又過去了...

我再也受不了了，我感覺「哥哥」是一個死的活人；

而我，則是一個活的死人、是一個您再也看不見的活死人，

我雖然活著，卻只是哥哥的影子、哥哥的替代品。

我開始厭煩您的淚水，認為那是您一直走不出喪子之痛所流地懦弱的眼淚；

我逐漸嫌棄了您的嘆息，認為那是您在婉惜，為什麼死的人是哥哥而不是我所嘆的氣息...

於是，我點掉了眉毛上的痣、從此不穿長褲、唸了不愛的會計、再也不吃冰了...

我開始忤逆您、跟您唱反調、痛恨您心裡永遠只有哥哥、永遠看不見我的存在。

就這樣、就這樣，我竟然就這樣傷著您的心，一直過下去...

直到有一天，我發現您老了、發現您病了、發現您誰也不認識了...

但，我同時也發現，您口中老是不斷唸著的，竟是「我的寶貝女兒！」

我這才知道，原來您一直記得我、原來您一直都知道我是「我」，而不是哥哥...

我這才知道，原來您從不曾將我忘了。原來我一直都還是您的寶貝女兒...

原來您已經走出了喪子之痛，原來真正走不出傷痛的人是我...

原來您流的淚、嘆的氣都是因為我，都是因為一直誤會著您的我...

媽~~

對不起...對不起...我對不起您，我一直以為您早忘了我...

我一直以為您早就忘了我，在哥哥高三那年車禍死了以後...

媽~~謝謝您還記得我！

謝謝您讓我知道，您從很久、很久以前，就一直還記得我...

謝謝已經忘了「現在的我」的您，卻還記得「以前的我」

謝謝您在自己病了以後，還不忘讓我知道：您還記得我...

謝謝您讓我有機會知道，我錯了、我錯了、我錯了...

但，太遲了，一切都太遲了...

現在的我，再回不去您的腦子裡所記憶的那個女兒，好跟您說聲對不起；

也沒辦法以您所記憶的那個女兒，跟您說聲「我錯了，請您原諒我... 」；

我痛不欲生地好想知道，您現在所記憶的那個女兒，是否還依然每天傷害著您...讓您難過？

有誰可以告訴我，現在的我，該如何能向停格在過去的母親，抹去那段我對她不孝的記憶？

握著您瘦弱的雙手，我只能對著不認識我的您說：

「 媽...謝謝您還記得我！媽...請您原諒我...！」媽！您聽到了嗎？

我的心像破了個大洞，好痛...好痛...